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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筠番外

  四月的江南尚还春寒,连绵细雨半月不绝。给远山都染上一层化不开的朦胧雾色。

  天方破晓,清镇上无几行人,只几户人家早早燃起炊烟,伴着淅淅沥沥落在檐瓦上叮当的雨声开始了平淡的一天。

  沈筠执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立在檐下怔怔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景象,清俊儒雅的脸上满是错愕。

  他不是应当…死去了么?为什么又回到了书院附近。

  虽然对这一点不甚明白,但他还是清咳两声,快步趁着晨光一路赶回了沈宅。

  院子里没有印象中应该存在的小桃树,沈筠脚步晃了晃,连握着伞柄的手都用力到指节苍白。

  停住的脚步不敢再往前,他在那里站了许久,这才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唤了一声:绾绾。

  如意料之中,无人回应。心都不由自主的开始钝痛了起来,比起往年每一次发病时都更要难捱与刺骨。

  一路走至她以前住过的房间,推开门,里面却是空旷一片,似乎并无人曾住过的痕迹。

  而他印象里,她从集市上买来挂在房间里的各种装饰物小挂件,此刻也如同虚幻一般,再也不见了踪影。

  沈筠退出房间合上门,修长的手捂上胸口,却分不清那里隐隐作痛的倒是什么感情。

  他去询问了很多人,以前来家里打扫卫生照顾过她的婆婆,还有开药的大夫,甚至是学堂里的孩子。

  所有人的口供都是一致,他们从未见过或者认为“绾绾”其人。

  难道,她只是他做过的黄粱一梦,又或者,是前世?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这份记忆,或许是因为,以后还会寻到她吧。

  他只能这样安抚自己,等自己再好一些,再去街上捡到她时,便可以陪她安安稳稳的走个一生。

  说来奇怪,他的病确实一天天可见的好了起来。常年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痼疾,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而他的气色与身体,也愈发健康。

  大夫惊诧的开完最后一贴药,道了一声恭喜,而沈筠蹙起眉,满心底都是记忆最后看见的那句话。

  “愿君岁岁安康,纵然生生不见。”

  因为生生不见,所以,岁岁安康么?

  被病痛折磨了好些年的沈公子,此刻却恨不得自己再大病一场。

  他哪里想要什么岁岁安康,他要生生皆相见。

  她不是曾经说过,若病痛从他身上撤下,她便会代替病痛来缠着他么?

  可如今,为什么那光怪陆离的经历与记忆,只剩他一人默默的承受,痛在心里。

  尽管他再如何努力的糟践自己,身体就像是百病不侵一般,再也没有出过问题。

  那句话当真像是一句许下的愿,从此,他与她生生不见,他独自一人岁岁安康。

  病好后自然会有媒人找上门想替他说亲。家底殷实,相貌出众,病好后的沈公子端的是君子世无双的仙人之姿,怎会不引得旁家姑娘心动。

  而他每次都只是抿着唇,眸色黯淡的拒绝:抱歉,在下已许婚约。

  他也只有一个一生,怎能慷慨赠予不爱之人。

  他曾在病榻上答应过要照顾她、养她一辈子,无论是哪个一辈子,他都应该遵守约定。如果是她不在的一生,那便安静的期待与等待着她的出现便足以。

  记忆本该随着年岁更迭而模糊,可他独自一人游走于世间无论经过几个春夏,记忆中清甜的少女容貌依旧没有半分褪色。

  走至书房,会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少女一本正经的念书声,可推开房门,却又是一片清冷。

  行至院内,仿佛能看见她蹲在花丛旁拎着水壶笑意盈盈浇着花的身影,伸手去触碰,却散做灰烬。

  自你走后,人间万物,日月山河,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

  他平生再也不敢去看花灯,生怕随着年岁消磨身体老去,连记忆也会开始混乱,属于他的花灯节,只要有她在的那一次便够了。

  可当他倚着梁,仰头得见万顷星河中绽放的烟火之时,院外透亮的光又引得他忍不住推开了门。

  是,花灯节了啊,因为年纪太大已经开始步伐蹒跚的沈筠眼底有些迷茫。

  她会在街上吗?她会等他去寻她吗?

  抱着如此可笑的念头,他穿过繁华熙攘的烟火人群,怔怔的站在那条曾经放过河灯的河边,望着自己的倒影。

  “公子…”

  身后传来的呼唤声听不真切,他也不敢回头,怕再次勾起失望。

  可垂在袖边的手,却被人从身后牵起。弯着眸子的少女一如记忆中灵动可爱,绕到他面前抿着唇小声开口:公子,我好喜欢你啊。

  他看见她眼底的自己,并不是凡尘中老去的模样,反倒褪变为遇见她那年的青年模样。

  在她的眼底,她的公子永远风华正茂温润如玉。

  “我也…喜欢你。”

  这次,他终于颤着声,做出了回应。

  青衣的公子连声都哽,明明面上努力想对着她扬起笑意,可眼角沾着的水光却怎么看怎么悲戚:“绾绾,你回来了吗?”

  你回来了吗?我在等你。若你愿意回来,怎样都不算晚。

  少女笑嘻嘻的扑进他怀里深嗅一口,牵着他的那只手不曾松下过。

  “因为怕公子迷路,所以绾绾来寻你呀。你看,人潮这么挤,若是走丢了怎么办?”

  他也紧紧抱着她,内心温暖充实得想叹气,却又怕转身凋零,只是梦境而已。

  “绾绾,你去了哪里?”

  “我啊,去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公子在书上都读不到的地方,不同的地方,也有很多不同的公子呢。不过,他们都只会欺负我…”

  她的语气有些委屈,埋在他怀里的脸也撒娇似的蹭了蹭。

  沈筠不知如何安慰,只拍了拍她的背脊,语气故作正经的修正:“胡说,只要是我,无论是哪个世界的公子,都会喜欢你。”

  周围的喧嚣繁华盛景,此刻似乎与他二人隔离,怀中的少女抬起头,像是带着哭腔一般:“可是,要是以后遇见不喜欢我的公子怎办?”

  光是想到他会不喜欢她这件事,便觉得心底委屈抽痛得无法自已。

  沈筠抿着唇浅笑,俯身在她眼上落下温热的吻,也拭去落下的那冰冷的泪滴。

  “不怕,我从来不曾离去,化作人间的月,守护你。”

  ——

  沈筠去得突然,一生七十余年无婚配无妻无子,只花灯节过后,有人在河边找到了他闭着眼安详的尸体。

  因在镇上也是德高望重,乡亲便自发帮忙圆足了一场热热闹闹的葬礼。

  曾有人啊,在他死去那天路过院墙外,得见原本空荡荡的院内忽然立着一树桃花灼灼,飞花携着清风,赴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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