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夷的手顿了顿,“时间一久,皇上就会忘记的。”
“时间?十多年过去了,若不是洛霞的舞,他可能会一直不提,或许真的可以淡忘。”
时间这个东西,不是会淡化,而是把原本活生生存在的东西,更加深刻了。
夜凉如许,汗衾侵衣透,一晌贪欢。
这夜,一个御林军守卫在当夜值班回家时,宿醉不醒地倒在一个酒馆里。
期间呓语把元宵宫宴上的事,事无巨细地都道了出来。
尤其是宫宴上神乎其技的云卿的表演,传到市井时,更是绘声绘色。
一时福嘉县主,名声大燥。
云卿在温家听得采蘋说外间如何如何,没有心思,认认真真地描着字。
她实在是无法想象,她外公说了一晚上,只是说她的簪花小楷太丑。
云卿想着,她外公一定是知道自己会左右手都会书法的。
不然怎么会提她才女娘右手的小楷是闺中典范就是先太后也是赞不绝口。
“主子,清苑少爷他们来了。”
云卿听着,兴奋得赶紧把一本一本的写字本抱到四人面前。
一副奖励四人的表情,那神情傲娇之极。
“这是外公让我抄的,就有劳四位哥哥啦,小妹铭感五内,字一定要像我的哦。”
额,四人嘴角抽搐。
采蘋在身后偷着乐,她算知道为什么自家主子总是喜欢罚她们去小黑屋抄书了。
原来,是有样学样呢。
当然她才不会笨到去拆穿,她可记得上次几位少爷帮自家主子抄书,因为字迹不像还被相爷一顿好骂。
早朝时候,徐学士以鸿篇巨制,求皇帝把云卿作的画赐给他,皇帝大手一挥,拒绝了。
但允许宫廷画师描摹,赐给徐学士。
一拿到手时,徐学士就广邀好友,前来品鉴。
至于外间的传言——
烹茶之风开始在京中风靡,上门求拜师的络绎不绝。
各闺秀也不再待在绣楼里绣花,更多的是烹茶赏画,以福嘉县主为范。
总之解放和发展了一些女子的兴趣爱好,不再以女红为主。
还有的儒生拿了画要云卿指点,求签名。
以至于云卿都不敢出门,别说回曹府了。
曹尚书想起方才在相府外和朝堂上目睹的一切,神情极是复杂。
因为几个门生和同僚都想要观瞻一下云卿的笔墨,可是闺阁女子的东西哪有外传的?
想了想,曹定远才决定去接云卿回来,给几个门生评点画作。
经昨晚,他不得不承认,云卿的画艺真是神乎其技了。
然而,驱车到时,温府外集满了人,都拿着手里的画作和诗词,求云卿一观。
所以,他回来了。
回想起往日在自己面前沉默敛首的女儿,这个他从未真正关注过的女儿。
和家里的其他女儿截然不同,平时不起眼,仔细看时,却别有一种大气端庄和世家大族的雍容。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她有了自己的人脉,甚至比自己还广。
没有在温家长大,却样样不输京中闺秀,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地站到了众人面前。
越来越闪耀地站在自己面前时,曹定远此刻是愤怒的。
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女儿从来没有把自己作为父亲的权威放在眼里。
从福星之命,到三番两次扭转逆局,再是元宵宫宴上一鸣惊人。
这些,他作为父亲,竟然全然不知。
更恼火的时,提起云卿,众人只知她是当朝左相的外孙女,南湘夫人的女儿。
从来没有人说过,她是曹定远的女儿,是曹家的女儿。
是呀,她是福嘉县主,有封号的。
曹定远仿如醍醐灌顶。
原来他这个女儿,从进曹家开始就没把自己当曹家人,置身事外。
一步一步地谋划,甚至为了温家,主动入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下朝后曹定远就一个人关在了书房,没有出去过。
“老爷,太爷和老夫人请您去正厅议事。”
曹定远从沉思中抬起头来说是知道了。
恰是这日,温述之和温明简下朝回来,带了一个让云卿措手不及的消息。
云卿正和温清苑在院中下棋,几个兄长都一旁观着。
温述之换了朝服出来时,云卿已连连挫败几个哥哥,沾沾得意。
“爷爷,我那会儿去寻溪南,怎么林爷爷也是和您一样的表情?”
温清冠在一旁观棋却是真心纳闷。
云卿一听,把视线从棋盘转到了对面温述之的脸上。
“抱吃。就你这背棋谱的水平还下赢他们三个啦?”温述之很快瓦解了云卿的布局,形成环绕之势。
四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竟然无言以对。
温清苑继续宠溺地笑看着满脸春风的云卿,和旁边的几位兄弟形成鲜明对比。
“背棋谱!”
人恍然大悟地抓住了温述之话里的重点,惊恐地注视着云卿。
云卿咧嘴一笑,“我平日无聊,就翻着棋谱自己摆来玩,不知不觉就记得啦。”
“什么!”
这不解释还还好,一解释除了温清苑,其他人都崩不住地有些抓狂。
就是一向面瘫的温清墨,也嘴角抽搐地不可置信望着云卿发愣。
第一次听说有人背棋谱的,而且温清冠记得那些棋谱是他和清苑一起买的。
最少也有十多本,这么一想,温清冠好像看见了怪物。
是要赞叹他家小妹过目不忘,还是赞叹她资质聪颖。
云卿在他看来,这会儿就是一行走的棋谱,自己要能下赢,那才怪呢。
如果这样推算,那能下赢云卿的他们大哥和爷爷,是不是也是怪物。
面目扭曲。
“外公,我输给大哥了。”云卿有些羞赧地红了脸,自己就是背个棋谱也输了呢。
温述之喝了一口茶,微微一笑起来,“他们以后估计着都不敢和你下棋。”
云卿汗颜,“对了外公,卿儿没给您添麻烦吧。”
言下之意自然指的是昨晚元宵宫宴的事。
温清彦戳了戳沉浸在震惊中无可自拔的温清冠,示意他仔细听。
问起这话来,温述之郑重地放下青釉茶杯,略去了徐学士那段,说起另外一件事。
“几个皇子都封了王,不过完中秋便要回封地。爷爷,陛下的意思是?”
大皇子封赵王祁玢,四皇子吴王祁瑞,五皇子定王祁琏,六皇子晋王祁钰。
昨儿个元宵,今日早朝就颁布分封诏令,这里面的道道,温清彦绕不清楚。
温述之冷着脸瞥了眼温清彦,“你父亲要回军营了,还不去在这儿逗着。”
“哦哦,我这就去。”温清彦对突如其来的不悦有些摸不着头脑。
本来也想问着同样问题的的温清冠也噤了声。
“外公,六殿下回了封地会好吗?”云卿小声地问。
温述之面目表情地摇了摇头,“伴君如伴虎,圣意难测。你好好回去抄书。”
说完看了眼温清苑三人,“谁要替这丫头抄一个字,就加倍。”
云卿吐了吐舌,她才不会想说方才才把书分发给了几位哥哥,要加倍的话,非得抄残。
不过她还是抱着一丝庆幸,三哥要回军营。他铁定帮不了自己。
不过,三哥的字太粗犷,要伪装也是勉强。
温清苑没有言语只是回味着云卿的话,她已经第二次提到六殿下了。
那一次张扬的元宵夜宴,后来,很久很久云卿都没有再作过舞。
有人问起时,她也只是笑着敷衍,但,这是很久以后的事。
自打那日云卿以活棋谱败走温述之后,便整日整日地都在抄书。
期间温清苑以仿照云卿的字体抄书的事,露了马脚后,不仅要加量,还不能出闺房。
可是每日来温家拜访的人依然不在少数,许氏顿觉心累。
就是温家的下人们,也练就了对付死皮赖脸的好技巧。
这日,采蘩给云卿按摩着,采蘋又汇报着府外的状况。
得,今日肯定又是不能出府的了。
自己都在外公家住了这么久,曹家的人竟然气也没有出,而且她觉得憋得慌。
“主子,有位丁公子把您题的词改成了打油诗,您说气不气人。”
采蘋想了想,义愤填膺起来。
云卿一听,嘿,眼前一亮,这孩子八成知道啥是噱头呢。
大有一股不跟风,不同流合污的感觉,便让着念来听,惹得云卿哭笑不得。
“说什么,笑得这么难听。”
清冠才踏进院门就听到里面的笑声,听着,云卿笑得很放肆。
听云卿说完,清冠十分不悦地给了她一个栗子。
哪有被人议论还笑得这么开心,怎么外人觉得自家小妹极聪明,分明很傻好吧。
云卿揉了揉额头,拉着清冠的袖子,问明着那个人叫什么。
“他是文学院也就是太学里小有才气的儒生,丁若镛。”
清冠倒腾着云卿放在几上的锦囊,兴致缺缺。
“他呀,但凡大哥喜欢的,他就讨厌。不过文才不逊色。就是脾气古怪了些。”
云卿仔细听着,丁若镛这个名字听着就像是个清清瘦瘦的清官。
读书人嘛,恃才傲物,文人相轻也是有的。
“对了四哥,华严寺在什么地方,改天带我去瞧瞧,是不是佛法特别灵验。”
云卿眨巴着眼一个劲儿地撺掇着温清冠。
佛音禅寺虽说环境秀丽,可是自从差点儿就栽在那里,云卿是有些后怕了。
“不算太远,不过最近不行。最近因为你,我好多朋友都在食来轩有诗会走不开。”
温清冠躺在小榻上,看云卿有些赌气地嘟着嘴,忙讨好地道:“食来轩的美酒不可多得,下次给你尝尝。”
云卿爱理不理地瞧着他,“我又不是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