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啦吧啦,这家伙怎么连教育人也能有这么多词儿?照这样唠叨下去,她毕生所有的错误到该莫须有了。
“好丫鬟,苦了你在这儿当值。你先退下吧没你事了。”
云深下意识地一手把自己拿着的鸭腿塞进了凤于栖的嘴巴,堵个正着。
顺势笑眯眯地安慰了惊慌失措的小白兔,不客气地从凤于栖的手里夺过酒壶,深深剜了他一眼。
陟厘摇了摇头,坐在原地揖揖手,玩笑道:“这家伙从来只有气人的份儿,头一次折在县主这里。陟厘佩服佩服。”
“客气客气,这酒味道不错呢快尝尝。”云深毫不客气地倒了些出来,一口不尽兴便直接把其中一壶推至陟厘面前。
凤于栖觉得十分没趣,甚至恼火起来,自己说了大半天,他二人依旧无动于衷,还有说有笑地喝起酒来。
他不觉想得入神,吃着嘴里的鸭腿,自个儿生起闷气来。云深余光扫了一眼,嘴角笑意浅浅地看了过来。
“同你玩笑,是我的错。但请你过来喝酒却是实打实的,凤公子可否赏在下一个脸,同饮一杯否?”
“酒是我拿的,自然不能便宜了你们去。”凤于栖撇撇嘴轻哼一声,撩开直裰下摆坐了下来。
云深觉得凤于栖这性子的确是不能做兄长的料,分明凤叔叔那样谨严的人,怎的儿子却是与他大相径庭。
但话说回来,凤于栖的性子倒是很适合做朋友。有一说一直来直去,对她这个突然掉下来的小姐姐也是诚心诚意。
可是这酒量嘛,她实在不敢恭维。
两个堂堂男儿喝起酒来比她先倒下,若不是在凤家在别处,旁人单看两人醉醺醺趴到,她正神采奕奕地喝在兴头,那就尴尬了。
让人妥善安置了凤于栖二人,又听说凤崇若还没有回府,云深只能意犹未尽地回了自个儿院子里。
说起喝酒,以前还是林溪南和大哥最对她口味,相同磁场的人在一起连喝酒都变成一种值得回忆的美事。
云深静静地躺在红木拔步床上,明明今天那么乏了,此刻她的头脑却清醒得很。
不一会儿一道亮光划过珠帐,稍纵即逝之后便是轰隆隆的雷声,接连两三次后,终于听得仿佛豆儿大的雨点落下来。
越是这样雨疏风骤的夜,云深的思绪越发随着那落下来的雨点,渐渐清醒得兴奋起来。
若不是手边下意识地摸不到小冬瓜,她大概还要叫唤出芍药和采蘩来。在吟岫居,雷雨夜都会有人陪着她聊天。
如今身在江南,平日里没想起的人和事倒悉数涌上了心头。
她开始想念吟岫居的上上下下,不知道自己这么突然离开,纵然留了非攻,也不晓得小叶氏会不会趁机欺负她们?
还有外公和二舅舅,早年征战沙场,这样湿冷的天气腿疾肯定不好受。舅母有没有忘记督促外公他们用热砂浸脚呢?
当然,她现在也在想容澈。
想起好多个雨夜,他曾闯进内室来陪她到雨停,想起大病初愈他在雨中听琴的情景……莫名其妙的各种回忆纷至沓来。
从到江南的这段日子,云深从没有发现有另一个时候如今夜一般思念老妖孽。他的一言一行,她的脑子里竟然装得这样清楚。
十年之约。不过儿时戏言他竟铭记至今。强行进入她的生活,占了她大半回忆。曹云卿啊曹云卿,你大概就这点儿出息了罢。
第一场如酥春雨过后,杭州每年的这一天都会看到诸多白色深衣少年。若是俯瞰,便能见着陆陆续续的白衣是朝着同一个地方前往的。
成均馆。
作为江南屈指可数的名声在外的学堂之一,成均馆坐落在明圣湖边上,远离闹市的僻静园林内。
学堂里的钟声敲了两声,成均馆门口就已聚了很多人。家世显赫的,只马车仆从的配备就形形*;其余的也不过抱着书籍仓皇地往里面赶。
和大多数的儒家学堂一般,正门进去便是孔子的石像。儒生们说说笑笑地进来,都不约而同地朝先圣孔子行揖礼。
学堂里第二次敲起钟声时,便是入学仪式。
儒子们纷纷在教室外面列站,眼见着是文质彬彬的四个先生出来,开始为众人象征性地整理衣冠。
方才还谈笑风生的众人,此时此刻也敛声屏气地一一循着礼。
礼、乐、射、御、书、数为儒家六艺。第一堂课上的是《大学》,是一个头发须子都苍白的老先生,开场白便是随口点了人起来温习旧功课。
云深坐在书桌前,盯着晕开的砚台看着先生的银须觉得特别有意思。这比梁令单独授课还有意思,虽然四书五经她素来少有接触。
可是这样女扮男装藏在一群少年郎中间,一起上课的感觉挺像祝英台的。
“云弟,云弟。”
昂?云深正浏览着面前的书籍,侧耳却像听到凤于栖叫自己。偷瞄着老先生没摇头晃脑地讲解,她才敢回头去寻。
凤于栖指了指云深后面,便把头缩进了别人的后脑勺后面。
云深一头雾水地转了视线,正好对上后面同窗递过来的纸团。
“劳烦。”云深丢下一句,迅速地回头一本正经地端坐。她是挺害怕老先生逮住她,让她起来吟诵或者解释课文,这就遭了。
凤于栖在后面注视着云深的一举一动,见她看完小纸条竟然没什么反应,着急得如坐针毡,心里猫抓似地。
“七爷,你表弟不去咱们去吧。我可听说松先生又购置了许多良驹,反正下堂课就是练习马术。咱们先去瞅瞅。”
侧边的少年伸手戳了戳凤于栖,一面小声地说,还不忘拿眼去留意上面老先生的视线。
“走吧走吧,你将来又不考状元探花,要晓得这些个做什么。你表弟瞧着也是个胆儿小的,咱们先去逛逛。没事儿的。”
在左一个右一个朋友的‘好言相劝’下,凤于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躁动的心。心底一横,和几个好友偷偷摸摸地翻窗出去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凤云深何在?”
梅老先生摸了摸须子,眯着眼巡视了一遍坐在下方,神采奕奕的学生。
凤于栖那团纸还捏在手心里,云深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听着先生叫她,忙不迭地起身。
这会儿周围的同窗却纷纷看了过来,他们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名号。不过就因那一凤字,众人却又仿佛不点自通一般。
“你来说说,你来念书的目的是什么,你得道是什么?”梅老先生目光灼灼地盯着云深,像是丝毫也没见着她身后空出来的位子。
先生长案旁里熏着清香,青烟冉冉。就着投进来的日光,一身象牙白长衫的先生在云深看来与老神仙无异。
只是这个问题——她现在坐在成均馆里当然不可能是求科举中榜,但却也万不能说她是来江南游玩的吧。
见她一问三不知的,旁边有看戏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的还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学生虽是青萍之末,但愿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便是学生的道。”
云深语罢,周围的声音立即小了下去。梅先生既没有让她坐下,也没有批评指正她的话,倒像陷入了沉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继往圣绝学,开万世太平。”梅先生喃喃自语着这句话,仿佛念叨着,直到从众目睽睽之下若有所思地离开。
这就有些尴尬了,难道是她把老师气走了?云深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她这话没什么什么意思啊,儒家不都是如此想的吗?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凤兄见解独到壮志凌云,在下陆返景,受教了。”
说话的正是坐在云深后面的同学,白玉束发,貌若潘安,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子温文尔雅的气质。
好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郎。
“初来乍到,才如此大言不惭。不仅气了先生,也让大家看了笑话。实在不值一提,陆兄见笑。”
陆返景上下打量着云深的言行,却是丝毫也不像凤于栖那般。胸中自有丘壑,言谈不俗,反而十分合他的眼缘。
方才云深那番话,现下他还在心底仔细琢磨。也自然晓得他的回答只是出于谦虚,心里自然比对旁人,更加高看云深些。
“凤兄初来学堂,离御马课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若不嫌弃不如由在下引路,带凤兄熟悉熟悉成均馆,如何?”
“啊?”云深下意识地奇怪惊疑了一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抬头不经意地扫过了少年凸起的喉结,忙低下了头。
“也不晓得于栖去了哪里,那如此就劳烦陆兄了。”云深淡淡一笑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一面揖揖手算是答谢,一面整理了衣襟,祈祷没人注意到她没有喉结这种事。
二人先后出了门,由陆返景引着云深走遍了成均馆的许多大型建筑,顺便给她科普了一番学堂的许多知识。
比如教习六艺的老师分别是荷、兰、竹、松、梅、柳六位先生。同诸多的江南园林一般,这里比云深见过的建筑设计还要别致,但又与家居不一样。
多的是往来先圣的题字和训诫,亭台里都置有书架方便学生取阅。所植的不过岁寒三友等气节高尚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