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十分钟，钟岚便以要拼字结束了话题。

　　和蜜蜜熊聊天是很愉快的体验——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钟岚的喜好,对她平淡无味的话兴致勃勃得彷佛幽默大师言,每句话都在述说着‘你真棒’和‘好喜欢你’的崇拜情绪，丝毫没有土豪一掷千金后的架子,倒像个追星的小姑娘。

　　以前看文下讨论区里赞美的话语,都隔着层纱，尚能视之为数据。

　　但对着一个大活人，每一句话都对自己推崇备至,钟岚被夸得面红耳赤,按下键盘的指尖，也带了点无措的迹象。

　　被夸得飘飘然,尾巴翘起来。

　　面上一派平静，彷佛不为所动,然而心里却是恨不得搭着蜜蜜熊的肩，大力拍打，并感叹：‘妹子有眼光，有品味，英雄所见略同啊！再夸几句，夸,使劲夸，继续,不要停！’

　　这种心理活动,自然不能示于人前。

　　甚至,不能纵容它肆意滋长。

　　所以,虽然今日要码的存稿完成得差不多了，钟岚正想休息一下，在大神群和位面交流群里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或者约约看有没有人要打游戏，也不愿意再和蜜蜜熊聊下去了。小姑娘的赞美太真诚，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而她听得快要信了。

　　蜜蜜熊：《仙魔惑》里，亦正亦邪的龙泽真的太帅了

　　蜜蜜熊：在武道大会上，狂大安排的情节级巧妙，看得我好痛快，要是这本百更就好了，不过我也很喜欢《异亨》……狂大无论写什么题材的小说我都支持的！

　　字里行间，全是对钟岚的喜欢。

　　压抑不住，无从掩饰。

　　钟狂：谢谢你的喜欢

　　钟狂：我今天的任务还没写完，暂时先不聊了，下次有机会再说

　　蜜蜜熊：好，TT不打扰大大呢

　　钟岚尊重读者，不过也很注意和读者之间的距离，减少不必要而深入的人际交往。

　　刚开始在终点写书的时候，每个评论都很珍贵，每个读者的名字她都有印象，只是越来越红，越来越火，文下讨论区中人潮涌动，要一个个去记住，变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不过，在新书看见熟悉的Id，还是会有满足感涌上心头。

　　很多人以为，稍有成绩的作者，一章动辄数百数千的评论，真的会看吗？真的会有感觉吗？

　　感觉，是一定有的。

　　就像钟岚最忠实的核心书迷牙刃，她至今都维持着带有距离感的客气——并非因为她高冷没人情味，她只是怕他哪天走了，她会失落。

　　人来了又去，读者只是万千订阅里的万分之一。

　　少了一个读者，对她的收入而言，可能连一块钱的影响都凑不起来，如大海蒸了一滴水珠。

　　但是，钟岚会在乎。

　　会因为这滴水珠，曾经热情洋溢地告诉自己，会永远支持狂大而感到不是滋味。

　　只不过，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或因口味变迁，或因作者水平下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每次连载都是作者跟读者的一期一会。

　　强留，留不住的，也没必要。

　　钟岚能做的，只是一直写，且争取一本比一本好，希望在下一本能重新看见那些熟悉的名字。她长吁一口气，关掉了两个扣扣群的对话窗，重新打开文档，就像是以快冲为卖点的手机，只需要一点点的鼓励，就能瞬间满电，继续码字。

　　这样才算不辜负喜欢自己小说的读者，认真码字，永远是对读者最好的回馈。

　　只不过，也可能另有所图。

　　半个月来，每天都能收到蜜蜜熊早安晚安问好消息的钟岚，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不怪她迟钝，两人每日对话的句子不过二十句，远远算不上熟络，而她每日起床，都习惯性地回一堆消息，读者夹杂其中，也能得到‘谢谢’、‘早安’、‘你也是’之类的敷衍答复。

　　要说亲密暧昧，还不如她跟封轻歌，每天起码有三个小时作精神交流（拼字），剩下的时间，只要他醒着，他在做什么都会消息过来，看到的搞笑小新闻，从网盘上下载的奇怪小电影，还有下午叫的外卖不好吃，都会跟她分享。

　　这位兄弟，五句里能得到一句回复就很不错了。

　　他倒不在乎，很能自我娱乐，她实在没空回他，他就在群里撒欢，永不冷场。

　　封轻歌：《仙魔惑》下面好多妹子啊

　　钟狂：还好

　　封轻歌：你不是单身吗？在底下整一个呗

　　钟狂：这种事，不是说整就能整的

　　封轻歌：喜欢看你小说，还给你打赏的，大部份妹子都是崇拜你的吧，当一个女人崇拜一个男人的才华时，要整到手是很简单的，你挑一个嘛。而且我不信底下囔着要嫁给你和自称是你女朋友的，真的没有一丢丢喜欢你？

　　28岁，没谈过恋爱的男人，还能把理论说得一套一套的。

　　钟岚失笑，可是也被他提醒了一件事——‘钟狂’虽然没公开过性别，但在读者眼中，默认是纯爷们。

　　直接提出上床的骨肉皮，她能直截了当地拒绝，不留任何幻想空间。

　　要是已经认识，加上扣扣好友的读者对她生出情愫……

　　钟岚有点头大。

　　她决定参考一其他男大神的意见，便在大神群中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群人少，几乎每个都是很有份量的玄幻作者，暑假的时候城轲清过一次人，如今剩下的群员含金量更高了，她倒不怕烦恼外泄。

　　钟狂：你们怎么处理女粉丝的？

　　愤怒猫：我女儿都三岁了……

　　轻歌：我也很想要有这种烦恼，你问轲哥吧，他女粉多

　　城轲：我的女读者比较希望看见我跟苍殊在一起，胜过自己跟我在一起

　　愤怒猫：这个回答我给一百分

　　钟狂：原来冠军早已被你预定

　　调侃过后，已为人父的愤怒猫也给出了过来人的适用建议：‘我之前年少不懂事，私人邮箱是公开的……出名了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果儿就不说了，当没看见，找上门了好好拒绝。你要是完全不打算在读者里展感情的话，可以跟她们说已经有稳定在一起的女朋友，避免太多不必要的幻想。’

　　这个建议不错。

　　越刀嗜血：其实男朋友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轻歌：我怀疑问题在你的脑子，基佬越原来你也在群里？

　　越刀嗜血：netmB，我是群管理，你眼睛有问题

　　就在二人将就着谁有问题的话题争吵起来之时，封轻歌陡然想起，之前狂哥很在乎他勾搭他的女读者的事——万一，也许，可能，狂哥要是对他有越友谊的想象……

　　这阵子，因着对《诱龙》的好奇心，封轻歌将晋江文学城加进了收藏夹，偶尔无聊也翻翻里面的耽美小说，二十万字一本，不费多少钱，剧情紧凑，有些小受写得像女人，他就当女人来看了。看久了，思维多少受到点潜移默化的影响。

　　他说得这么决绝，会不会伤害到狂哥？

　　狂哥有好处想着自己，白金合同这么大的事都跟他分享，他这样说话不经脑子，有点过了。

　　太不仗义了！

　　以上，是封轻歌经了脑子的一番思虑。

　　可见平常说话不思考的人，一但开始思考，通常会引很可怕的化学作用。

　　轻歌：不跟你个sB多说，咳，狂哥

　　钟狂：？

　　轻歌：要是你想找个人当挡箭牌，这不，反正，我也是单身，我不介意，当兄弟就是要两肋插刀嘛！

　　群里，安静了整整一分钟，无人说话。

　　寝室里的钟岚，身后是室友对着麦克风连篇不断的笑语声，而她对着电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狂：不，谢谢您

　　吓得敬称都出来了。

　　封轻歌倒是越想越觉得这个建议靠谱，反正他写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女读者跟他表白，早已死心了，从这渠道是交不到女朋友的，等相亲吧。如果钟狂有男朋友，女读者也会识相地打消对他的妄想，狂哥会一直保持单身……很好！他最看不得身边的兄弟脱单了！

　　在他的脑子里，已经完成了满分的逻辑自洽。

　　眼瞅着群里没人支持他，他便转移阵地，点开了钟狂的对话窗，跟他剖析这是多么一劳永逸的方法，要是现在是2o17年，可能已经说起两个男作者如何卖腐炒cp，来一波双双上位岂不是美滋滋。

　　“这家伙……”

　　钟岚点开对话框，便被里面天马行空的想法逗笑了。

　　“你在笑什么？”

　　恰好，完结了一场排位赛的卓远川一手撑着桌面，站在她身后：“我可以看看吗？”

　　“看吧。”

　　得到钟岚的同意后，她才将视线扫下来，看起两人的对话。

　　封轻歌话太多，从他说的话，很轻松便理解了生什么事，卓远川若有所思：“挡箭牌干吗要找他，找我不就好了，想要男朋友还是女朋友我都能演，肯定比他漂亮。”

　　“……”

　　这个画风清奇的角度，瞬间镇住了钟岚。

　　“他兴头上来了，待会让他打一会页游，冷静下来就会想明白这有多不可行了，”她没跟着起哄，笑言：“虽然我未来也不一定公布自己的真实性别，但现阶段骗人也不妥当……”

　　以后需要露面签约的机会太多，游戏影视乃至各种版权，都要亲身去签，对方愿意不公开，公司里也可能有职员泄漏秘密。露脸会否带来更远大的利益，暂时没有定论，钟岚也不想把话说死。卓远川看得更开，她不以为然：“说有女朋友不是骗人啊，性别认同障碍或者双性恋都能解释过去，再说……”

　　她弯着腰，暑假长长了的丝垂落下来，她抬手拨至耳后，露出半张精致脸庞的轮廓：“要是知道你女朋友是我，那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我这么帅。”

　　钟岚眼角瞥了一眼，被室友电得小心脏一抖。

　　“美人之间的爱情即使被揭了也不能叫丑闻，”卓远川自有一套行事规则：“不过，我真觉得你不用那么认真，我也有很多女粉私底下想跟我约，我都说我女朋友了。”

　　钟岚倒想像她那么潇洒，美中不足的是，她偶尔会在奇怪的地方上较劲。

　　终于，在今夜十点，苦思一整天的她猛地一拍大腿。

　　“我怎么没想到！？”

　　[钟狂]

　　个人签名：已有对象，不谈感情，可找我拼字。

　　对象，可没说是男是女。

　　钟岚越想越觉得自己傻，说到底还是一开始被闹着要当挡箭牌的封轻歌绕进去了，恋人、伴侣还有对象，都是不谈性别的用词。

　　她将这个思考成果兴致勃勃地往群里一说。

　　城轲：……他还找你说呢？

　　城轲：你别理他，他最近在看女频的宫斗小说，看得很沉迷，大男个整天幻想自己是被皇帝当作真爱挡箭牌的宠妃，重生回来宫斗

　　越刀嗜血：我早Tm说了他脑子有问题

　　城轲：不过，你直接说女朋友不就得了？为什么要执着性别？

　　钟狂：家乡习惯

　　群里跟朋友们气氛太放松，差点说漏嘴的钟岚赶紧将话圆回来。

　　幸好这回和她聊天的是城轲，他最不爱寻根究底，顺着她的意思，转向了别的话题。

　　改了这个扣扣签名后，‘钟狂’有对象的事，迅在她的读者之间热议起来，好奇狂嫂是什么样子的，要不要拉进读者群，大家一定对嫂子礼貌。而钟岚当然不会答应这个请求，也不打算跟公开太多自己的私人情报，能够杜绝部份女读者的恋慕已达成她的目的。

　　果然，女读者比例最高的《仙魔惑》底下讨论区，也能看到四五个说自己失恋了的贴子，而定睛一看，其中有两个是男用户表的，细思而恐极。

　　至于惟一有钟岚扣扣好友的蜜蜜熊，她一度想过，可能是她自作多情了。

　　人家只是喜欢她的小说，没往风月情爱方面想，天天早安晚安问好也不算什么。

　　只不过，她改了扣扣签名之后，殷勤的问安便跟着沉寂了三天。

　　恐怕，不是她自作多情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钟岚稍感不忍。

　　在蜜蜜熊努力跟她找话题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对方对她小说的喜欢，对她本人的仰慕——无论如何，这种喜欢的情感，都不应该被轻视，被讥笑，甚至被当成个人魅力的谈资。这也是钟岚认真地想办法杜绝这类恋慕的原因，被人抱持另类的期望，并不好受。

　　终于，在第三天，她再次收到了蜜蜜熊的消息。

　　蜜蜜熊：早安……狂大，你有女朋友了？TuT

　　钟狂：处对象了

　　蜜蜜熊：昂……

　　沉默良久，正当钟岚思索着，要不要提出将她收到的那部份打赏转帐还给她的时候，又收到了一条她的消息。

　　蜜蜜熊：那，祝狂大跟狂嫂幸福快乐9999啦！我还会继续喜欢狂大的，狂大努力更新啊！

　　蜜蜜熊：小小声的说一句，我也是讨论区里其中一个失恋的

　　果然。

　　钟岚没料错，虽然，她倒是想是她自作多情了。

　　看着妹子强打起精神祝福她的时候，她蹙起眉，斟酌用词，终是在平常的冷淡语气里，加添了一丝温柔的味道：‘好，谢谢你。你会遇上合适的男孩子的。如果现在没有，就在我小说里挑一个。’

　　网线另一端，瘦小的眼镜姑娘哭成一团。

　　手背抹着眼泪，用了天天来接受现实，最后和心上人对话时，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她并不真正认识‘钟狂’，只是为幻想里的人付出了感情，且真切地从中感受到了失落与不舍。

　　钟岚不能感同身受，她至今仍对有女人爱慕‘钟狂’这个作者而感到奇怪。

　　不过，对喜欢自己的人，她希望尽量处理得温柔一点。

　　她知道女孩子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有很多可爱的幻想。可能在这段日子里，蜜蜜熊已经想好了两人婚后生多少个小孩，会否由‘钟狂’来教孩子的语文，会不会被她滴水穿石的问安而感动……撇除掉她是女人的事实，‘钟狂’年轻收入高有才华，只要长相过得去，确实有当男神的资本，喜欢‘钟狂’的女读者也不少。

　　钟岚心存感谢。

　　蜜蜜熊：谢谢狂大

　　蜜蜜熊：其实我最喜欢《仙魔惑》里的龙泽，不过，龙泽有小跟班了！所以我还是喜欢新书的陈端吧！

　　钟狂：好

　　不着边际地聊了几句，这次由蜜蜜熊主动结束了话题。

　　钟岚猜，以后再也没有报时似的早安晚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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