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邃有心说一句,这哪里是我不安排,奈何这俩人之间,还横着些情意之外的东西。
他看了看时辰,摆手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时候不早了,先准备准备走吧,等过后有空了我再同你细说。”
两人说着便打算出府启程,谁料一脚才踏出殿门,便被一记震耳欲聋的吼啸声给吓在了原地。
“嘶——!”裴瑶卮皱眉揉了把耳朵,抱怨道:“这谁啊?一大早上的,见鬼了不成?”
她身边,萧邃倒是听出来这是谁了,就是——
“运儿。”他一句话解了裴瑶卮的疑惑,转而自己却也奇怪起来:“怎么回事,我还从没听过他这出儿呢……”
裴瑶卮一听是他,立时也顾不上别的了,生怕萧运那里出了什么事,脚步一拐,便拉扯着萧邃往萧运院里去。
刚一到地儿,迎面就遇上了满身带火,正要往门外冲的萧运,众人原地一对眼,登时火的更火、傻的更傻。
场面诡异地寂静了片刻。
“你——”裴瑶卮吞了吞口水,率先打破了僵局。她指着萧运圆溜溜、光秃秃的脑袋,轻声细语地问:“孩子,你这是……要出家么?”
她这话一出口,别人还没怎么样,随行而来的轻尘似是被唤回了神志,爽朗的笑声毫不客气地传过来,捧腹道:“小王爷,你秃了呀!怎么这么想不开?哈哈哈……”
由她而始,左右的下人们一个个都忍不住了,接二连三地献出了属于自己的一份笑声。
“呵呵。”萧运这会儿反倒是冷静了许多,他也没管其他笑得花枝乱颤的那些人,阴恻恻的目光死死楔在轻尘身上,气沉丹田,指着她一字一句道:“宿轻尘,我今儿要不让你也尝尝这想不开的滋味——我就是你儿子!”
话音落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他便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张牙舞爪地就朝轻尘窜了出去。
轻尘愣了一下,虽说想不明白他这是发的什么疯,但也不甘示弱地就要往前冲。
一场鸡飞狗跳,也是在所难免。
裴瑶卮脑子懵着,原还想拉个架,却被萧邃一把拉到身边来,远远地退到风暴圈之外。
她斜了他一眼,“啧,你这哥当的,这都打起来了,你就干看着啊?”
萧邃朝那头一抬下巴,懒洋洋道:“这不有人拉么,着什么急?再者说,咱俩要掺和进去就没意思了,他俩放不开手脚不说,要是再误伤了你,我不得收拾死他啊?”他说着,捞过她一只手,就把人往屋里拽:“听我的,你就别担心了,这俩从小打到大,也没见打死一个俩的,等过会儿折腾够了,自然就消停了。”
裴瑶卮一步三回头地跟他进了屋,冷不丁瞥见一眼日光底下,萧运那颗亮闪闪的脑袋,心情复杂地很:“诶,之前也没听说鬼剃头有一剃全剃光的啊!瞧运儿这架势……总不会是轻尘下的手吧?”
萧邃慢悠悠喝了口茶,瞅着外头的烂摊子,内心疲惫,连笑都懒得笑了。
等这场闹剧消停下来,已是差不多一炷香之后了。
瞬雨领人将两人‘押’进屋子里,屋里这俩正聊飞白聊得起劲儿,裴瑶卮收了收心神,抬头一看,便见轻尘来时还是干干净净一小姑娘,这会儿脸也脏了,钗花也没剩几支,鬓发散乱如疯子,至于萧运,看着反倒比她立整些——毕竟已经没头发可以给他乱了。
她身边,萧邃哼笑一声,手里不知从哪儿抄过一块玉石,一下下轻敲在案几上。
看着对面灰头土脸的两人,他慢悠悠地问:“打够了?”
轻尘憋了一肚子气,自觉不过笑话了他一句,便被人疯狗似的追着打,着实委屈,正要依到裴瑶卮身边说两句叫人心疼的话,却不想王爷这一句话问出来,自己还没怎么着呢,身边紧跟着便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没!”
她满眼难以置信地朝萧运看了过去。
“姓萧的,你吃错药了吧你?我招你惹你了!”
那头,另一个姓萧的有意咳了一声。
轻尘回神,缩了缩脖子,认怂道:“殿下我错了,我忘了您也姓萧。”
萧邃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将目光定在了萧运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这会儿看着萧运,总觉得这架打的,谁也没输没赢的,怎么这小子满脸的愤慨,活像个被占了便宜的黄花大闺女?
“得了姓萧的,说说吧——”他压下一声无奈的叹息,将萧运上下一打量,着意指了指他那颗光秃秃的脑袋:“你这出儿,怎么回事儿?玉牒里头呆够了,打算到明慧寺报个道?”
众人纷纷竖起耳朵,打算听听小王爷的奇思妙想。
萧运憋屈了半天,却是指向宿轻尘:“你问她!”
“我?”轻尘吹胡子瞪眼,“问我什么?又不是我给你剃的!我还没问你为啥要揍我呢!”
见她如此理直气壮,萧运一口气上不来,又想动手了。
裴瑶卮直觉头疼。她悄悄将瞬雨叫到身边,嘱咐了句话,瞬雨领命,恋恋不舍地暂时离开了。
“我为啥揍你?”萧运被气的一个劲儿地点头,连叫三声好,接着道:“你——你自己跟我哥我嫂子说,你都给我下什么药了,才害得我这样!”
“嘁!你真有——”
‘意思’俩字儿没说完,‘下药’与‘秃头’四个字默默在心头过了遍影儿,轻尘原地了悟,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她呆愣愣地看着萧运,适才跟人对打时的气焰全没了,好半天,理屈词穷地咽了咽口水,低声道:“秃了。”
萧运开始撸胳膊挽袖子。
轻尘理亏,见此也不敢接着强硬了,连忙赔笑,恭恭敬敬地给他倒了杯茶奉上去,这发展,直给在场所有人都看懵了。
“我……”她抓了抓头,不经意地就往裴瑶卮身侧蹭,小心翼翼地问萧运:“你怎么知道是我呀?”
萧运冷笑一声,心说,这半个月自己乖得不得了,除了才回来时在她房里喝过的那一小瓶效用不明的‘花蜜’之外,可还有什么玩意儿是能叫人起疑的么?
他颤抖着声音将这事儿一说,最后指着她道:“这几日我就觉着我这头发成把成把地往下掉,原还以为是上火,没大当回事,今儿晨起一看——好么!这是忽如一夜野火来,一根儿你都不给我剩啊!宿轻尘,你自己说说吧,你跟我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背地里你这么给我下死手——!”
他越说越说越哆嗦,把萧邃看得都动容了,有心想说一句,萧运确实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等委屈,可转念再一想——谁又受过啊?
“其实……”那头,轻尘清了清嗓子,企图给自己抗辩一二:“其实这事儿也不能怪我,谁知道他这么听话么,我说一句那瓶里的东西能喝,他就真喝了个一干二净……我——!”她深沉一叹,过去抓萧运的手臂,拳拳道:“小王爷,能得您如此信任,我也真是惭愧!”
“你是该惭愧。”萧运冷漠地甩开她,接着质问:“还敢骗我那瓶里装的是失败品,喝了也没事儿?”
说到这个,轻尘有话说了。
“那我——”
她刚说了一句,余光扫到外头有人影飘进来,转头一看,正是奉了裴瑶卮之命去请一元先生的瞬雨,此刻带着人回来了。
轻尘眼睛一亮,朝一元先生跑过去。
“对对对,您来了就好说了!”她拉扯着一元先生,进门同萧运解释:“小运,这事儿你真不能怪我!那玩意儿早前我自己也喝过一瓶,当时我怕得要死,去找先生要解药,可先生说秃发散解不得,往我嘴里塞了颗糖豆便给我打发走了。这给我吓得,担惊受怕了好些时候,连假髻都预备了好些顶,可往后,这日子一天天过,我也没见自己掉头发,所以我就觉得……那可能就是我研究出来的那玩意儿,它本身就没啥效用呗!”说着,她声音弱了,偷眼瞟了瞟萧运,低声道:“那谁想到你天赋异禀,随随便便就变废为宝了呢……”
一元先生听到这里,再看一看萧运的脑袋,心里大致也就有谱了。
斗笠后,他携着一道复杂的目光看了看轻尘,再看了看萧运,跟着由衷叹了句:“造孽呦!”
萧运闻言,对轻尘道:“听见了吧!听见先生说你什么了吧!——造孽!你这就是往我身上造孽呢!”
轻尘抓抓脸蛋,好不委屈。
“呃……”一元先生适时开口,语气踌躇,缓缓道:“其实这事儿,还真不能怪她。”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那边便传来了裴瑶卮的笑声。
萧运一蹙眉,委屈地问:“嫂子,你怎么还笑呢……”
“我笑先生高招。”她满眼看穿一切的样子,笑吟吟朝一元先生看去,悠悠道:“您这是一次出手,便活逗了两个人?”
“……您圣明。”
轻尘隐隐觉出有什么不对,嘟着嘴,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萧邃也笑了,问她:“你当先生那里的糖豆是白吃的?”
轻尘一愣,半晌,与萧运对看了一眼,双双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