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好这东西,冷下来多时想不到也就罢了,可一夕间记起了这里头的好处,同时却又被告知与其缘分到了头——这个中滋味,未曾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裴瑶卮颓丧地坐回椅子上,问他:“你难道就没有特别喜欢一样东西,明知道它就那儿,可就是吃不着、尝不到?”
萧邃将她那张脸看在眼里,半晌,点头道:“嗯,有。”
“这不就是了!”她说着,满脸似乎都写着‘那你就应该理解我’的话。
在岐王府初见她醉酒时,萧邃本以为,她是借酒消愁,不意间喝高了。
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过去也没见你这般好酒……”他蜷起食指,一下下轻敲着小案,探究地望着她问道:“是藏得太好了,还是终于暴露本性了?”
裴瑶卮一个激灵,警惕起来,寻思了半晌,未免暴露,索性只当没听见他的问话,复又另起了一个话头。
“你才提起潘氏,”她关切道:“怀安王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又是这般刻意地扭转话题……萧邃玩味地看了她片刻,直将人看得提心吊胆起来,方才清了清嗓子,告诉她一句:“他不会有事的。”
裴瑶卮皱了皱眉。
她喜欢萧邃这个答案,可是,光是这样一句话,显然不足以让她放心。
还有就是……
他没有追究自己这般在意萧运的缘由。
之前一段时间,她有意在他面前放松了伪装,时至今日,她很清楚,自己惹他起疑的地方,实在数不胜数。
前些日子,她还或许还会觉得无所谓,可如今,她又有些不确定这样做究竟利弊几何了。
她默默思量间,垂下了头,片刻,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萧运不会有事,不过你,可就未必了。”
裴瑶卮一愣,怔怔地朝他看去:“什么?”
楚王殿下便正色道:“从即日起,你的饮食,全由后厨一并安排,合璧殿里不用再开火了。”顿了顿,他看着她一字字道:“忌辛辣、忌生冷、忌酒。还有,不准出府。”
“什么啊……”裴瑶卮脑子里嗡嗡地,猛地一起身,差点没站住,“你这什么意思?还记着我那天晚上唐突你的那些话是不是?”
萧邃眼睛一眯:“你的意思是,本王这是打击报复?”
“我……”她一时语塞,瞪了他半天,气焰慢慢小了下来:“殿下,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这回呢……我高估了自己的酒量,闹出这么场风波,是我的错——我错了,我保证往后绝不再犯,但你也不能这么一竿子打死,半点余地也不给我留吧?”
她说着,声音又一点点大了起来:“别的不说,这‘不准出府’一条,你就是在为难我!……宋姑姑临终前,我答应过她要照顾母后的!”
萧邃面上一顿,须臾,点了下头道:“嗯,这般有孝心,那这最后一条可以免了。”
裴瑶卮还来不及得寸进尺,又听他无情道:“但口腹之欲上,不容商量。”
说完话,他径自起身,离开了书阁。
“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她咬牙启齿地低声抱怨:“讨厌你!”
在府中养了两天,裴瑶卮便呆不住了,这日一大早,听说萧邃不在,她便吩咐了轻尘,备车入宫。
在和寿宫陪李太后一起念了半日的经,离开时,轻尘问她,是这就回府,还是要去显粹宫看看。裴瑶卮摇了摇头,却道:“去业成殿。”
宋姑姑临终时的交代,这些日子,她一直搁在心里反复思量着。李太后如今在宫中的太平日子,原就是从四面楚歌中拼出来的。当朝皇帝,是她亲生儿子的死敌,这阖宫上下,俱是萧逐与梁太后的势力,这样的境况中,一时再想给她找一个濡沫多年的‘宋移丰’,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萧邃还在京中,裴瑶卮也还方便进宫陪伴她,可这终非长久之计,毕竟说不准什么时候,楚王便要返归封地了。
这想来想去,她便想到了清檀。
“王妃来得不巧呢!公主用完午膳,去御花园溜达消食了,这会儿不在殿里呢!”
业成殿中扑了个空,嘉染与她说了清檀的去处,跟着便道:“王妃不如进殿来吃一杯茶,稍候片刻?公主估计也快回来了,若是见了您来,她定会很高兴的!”
“罢了。”裴瑶卮含笑道:“我也待不住,左右无事,便往御花园走着,迎迎公主吧。”
嘉染闻言,便也不再坚持,只给她引了条清檀往来的路线,便恭送她离去了。
裴清檀在金粟园中兜了一圈,整个人被馥郁的桂花香气蒸得施施然,转头才想回寝殿,却在经过描芳亭时,被里头传来的聒噪声绊住了脚步。
亭中鬓影如云,正是孟婕妤、舒美人等几人在说话。
“……呵,陛下倒是当真有心,三年的国孝守完了还不算,这都第四年了,竟还要这样隆而重之的给她办生忌——办就办吧,叫些和尚法师来念念经也就得了,凭甚还要让咱们姐妹个个手抄佛经给她超度?真是死了也不消停!”
舒美人的声音如黄莺婉转,原该很是动听的,可背在山石后头的清檀听见她这番话,却只冲上去撕烂她的嘴。
忽而,亭中又传来一记懒懒含笑的声音,这个声音,清檀就更熟悉了——这正是去岁年末时,因凤首耳坠之事,在梁太后面前火上浇油,后被萧逐从淑容降为婕妤的孟氏,孟苏苏。
“哎呀……妹妹怎么敢这样说话?”孟婕妤笑吟吟地劝:“对先皇后这般大不敬的话,这若是传出去,妹妹只怕没好果子吃呢!”
舒氏左右觑了一眼,回过头来,半点不在乎,嗤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陛下难不成还能叫我殉了先皇后去?”
说罢,围坐在一起的几人皆咯咯笑了起来。
山石后头,跟在清檀身边的纫雪轻轻唤了声:“公主……”
清檀与她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她倒是还想听听,这起子人嘴里,还能说出什么不入流的话来。
“说起来,妹妹进宫晚,早几年,陛下跟楚王闹得凶时,妹妹年岁也还小,但也依稀听得,先皇后在这其中,作用很大?”说话的是乔美人。她又压了压声音,才好奇地问:“听说,陛下当年登庸时,还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亲口说过拿先皇后当大恩人的话?倒要请教孟姐姐,也不知有没有过这事儿?”
孟婕妤笑了笑,尚未开口,一旁舒美人便先道:“自然是有的!若说起先皇后牝鸡司晨的本事……大梁开国以来,恐怕还没有一位皇后比得过她呢!”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清檀的脸色跟着越来越差,就在她快要听不下去时,那乔美人跟着的一句话,却再次拦住了她的脚步。
“唉……说来呀,我心里也是真好奇!”乔美人道:“当年先皇后与皇上、楚王之间的那些传闻,也不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孟婕妤眸光一转:“妹妹指什么?”
乔美人神秘一笑,“自然是这真心假意之间,究竟是哪个负了哪个、哪个又算计了哪个的事!”
“可说呢……”舒美人颔首道,“当年传闻乱如花,有人说是裴氏之女与秦王有私,太子获悉此事,愤恨交加,这才上表悔了婚。不过,更多人却说,是太子与裴氏二公子的夫人有私,辜负了裴家姑娘……啧啧,怪只怪我晚生了几年,若然有幸得见先皇后,能在她跟前亲自问上一嘴究竟,得个明白便好了!”说罢,她自己先咯咯乐了起来。
乔氏与舒氏相顾一笑,纷纷取笑起来,孟婕妤那里默了半晌,才唏嘘着开了口:“若叫我说,还是妹妹的头一个说法,稍稍可信一些。”
那头清檀一听,神色又沉了两分。
乔美人奇道:“哦?姐姐何出此言啊?”
孟婕妤含笑睨了她一眼,道:“若非早有前情在,那位又何以转眼就成了秦王妃?说嫁就嫁,人心易变如此,恕我孤陋寡闻了!”
“别说,姐姐的猜测还真是有理!”乔美人说着,忽然低呼一声,轻捂住了嘴,“真要是这样,那先皇后未免也太……”
太什么?清檀心道,太狠毒?还是过分?
孟婕妤轻声一叹:“先皇后的手腕……谁又敢与之比肩?别的不说,就说当年两王夺嫡,裴氏虽自裴公以下,父子三人皆损,但论起究竟,也只有裴家二公子之事,是楚王的手笔——那还是在先皇后借姜仆射之手,算计死了楚王的亲舅父、果侯李攘之后才有的事。唉……这一桩桩一件件,真要算起来,恐怕还是先皇后手底下的冤魂更多些!怪不得陛下非叫我们这些人一块抄经祝祷,给她超度呢!”
“那可不!”舒美人轻蔑一笑,“便不说朝堂上的那些,光是这后宫里——死在她手上的孩子,还少么!”
话音落地不消顷刻,舒氏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冷地质问:“死在谁手上?”
亭中三人俱是一惊,连带着身边伺候的近身侍婢,皆一起朝那声源处忘了过去。
业成公主从山石后头走出来,脸色阴沉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