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顾子珺给自己斟茶赔罪?
裴瑶卮光是想想那画面,便连连摆手:“免了,章亭侯的赔罪我可不敢受,只盼他往后少在背后骂我几句也就是了!”
瞬雨咯咯一通儿笑,到后头,想起什么来,却又生出点担忧:“不过王妃,您让一元先生配制的那药粉……应当不会妨害人命吧?”
裴瑶卮摇了摇头。
说起来,此番能不起战火,轻易夺下森岩堡,一元先生当算头功。
南下之前,她曾吩咐过一元先生,到了疏凡郡之后,便命人将一早配制好的药粉,散布在辞云等几座主要城池的水源之中,尤其是要让李寂派人,暗中给森岩堡中的周国驻军也送过去一份儿。
“你放心,”她安慰瞬雨道:“喝下掺了这药粉的水,是会让人体高热疲惫,脉象虚弱,如同染了瘟疫一般。但实际上,只消十天半个月的功夫,这高热便可自行褪去,且‘痊愈’之后,还能让他们的身体较以往更为强健。据一元先生自己所说,凡是服过这药的人,再往后,南境那边较为常见的几样疫病便都不容易上身了。”
瞬雨一听,不由吃惊:“还有这样的事?!”
裴瑶卮笑道:“原本之前,偶然听一元先生提起这药时,我也吃惊不已。这阵子一直想着如何能在不与周国起战火的同时,顺利夺下疏凡郡外的这道屏障,头疼之际,又想起了先生的神通。一元先生敢以性命担保,我也亲眼见了几个用过这药的人,这才敢放任他去行事。”
周国在森岩堡的驻军,大半都有染了‘瘟疫’的症候,就连主将都浑身高热,头疼不适,再一看疏凡郡中‘疫情’高涨,自然只当这瘟疫是从大梁传过去的。惊惶之下,撤军东走逃命,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瞬雨听完来龙去脉,欢喜之心渐渐平静下来,再去看眼前的王妃,面上不禁便带上了一点羞愧。
真要说起来,该给楚王妃斟茶倒水,好生赔罪的人,又岂止顾子珺一个?
早在楚王殿下将权柄暂交给她之时,顾子珺、李寂、尉朝阳,再加上瞬雨自己,眼前这四个心腹里,又有哪一个是对她毫无质疑、毫无腹诽的?
别的不说,光是李寂奉命赴疏凡郡之时,他走得就不是那么心甘情愿。
“王妃,有些话,便是奴婢不说,您应当也已看出来了。”瞬雨犹豫了半天,虽是扭捏,但到底还是说道:“过去,奴婢等人皆鼠目寸光,小看了您,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奴婢的不敬之心。”
说话间,她后退一步,端臂便要行大礼。
裴瑶卮淡淡一笑,起身扶了她一把。
“姑娘不必如此。”她道:“真说起来,这也不是你们的错。楚王娶我进门时,并非真心实意娶王妃,我与你们一样,都是他的下属,他是如何待我的,你们眼里看着,自然上行下效,防备警惕,也是应当的。
他是你们独一无二的主子,你们事事为他着想,怕他吃亏,这就更是应当应分的忠心了。我没那么小心眼儿,不至于为难你们的这份儿忠心,只盼天长地久,你们也能看清我待他之意也就是了。”
瞬雨听她这么说,心里愈发惭愧,半天,才认真道:“奴婢过去,确实不止一次质疑过您的心意。尤其是……早前您与殿下争执,大早上气得殿下策马奔赴显陵那回。
可时至如今,见您这段日子为府中之事如此尽心尽力,且您与殿下之间的相处……”
瞬雨说到这里,已然极是动容。
她忍了忍泪意,继续道:“您可能不知道,自先帝末年以来,殿下一直过得死气沉沉的,奴婢从旁伺候,一年四季,都难得见殿下笑上几回。直到您进府之后,殿下便一点点变了——
他变得越来越像武耀年间,少年时的他了。”
裴瑶卮安静听着,心头像是有一只小虫子跳来跳去,叫人又痒又疼。
她想: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瞬雨说:“即便没有您此番在政事上的助益、即便只是为着您给殿下带来的这些愉悦,奴婢也当敬您为恩人。”她说着,再度躬身,这一回,裴瑶卮没有拦着她。
“王妃,多谢您。奴婢愿奉送此生所有福祉,祝祷您与殿下心意相通,执手偕老。”
裴瑶卮由她拜完,将她扶起。
“多谢姑娘了。”她笑道:“有你这样真心实意,我都不敢不对他掏心掏肺。不过话说回来……”
她拉着瞬雨的手,意有所指道:“我与殿下一样,也都希望能见你如意顺遂,得偿所愿呢。”
闻言,瞬雨微微一怔。
半晌,她徐徐低下了头。
“愿承王妃吉言。”她轻轻道。
往后又过了数日,周国那头,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远雁夔氏嫡长孙夔澈,被人发现死于竭林以南不足百里之地。镇安公主闻讯惊怒,业已派人护送夔澈尸身回繁京。据悉,其死因为一剑毙命,乃是被人所杀。
消息才刚传到尘都,办完了差事的黎白,后脚也就跟着回宫复命了。
“微臣此行,幸不辱命,如今镇安公主与夔氏的最后一道牵连也已断了,想必即便宇文氏与远雁夔氏之间,是万万不能善了的了!”
凌云殿中,黎白一身劲装未换,说话时,脸上还带着见血之后的兴奋,“陛下可安心了,夔澈这一死,周国没了北上的主将,如意算盘自也就乱了,想必国中少不得还得有一番风波,我大梁年余之内,皆可安枕无忧了!”
安枕无忧么……
萧逐默默将这四个字一念,心头却是笑了。
即便此番周国妄图过荒地来犯的企图被暗卫司一早洞悉,及时防范住了,即便,周国一时半会儿打不过来,但国中之内忧,却也是足够他头疼的了。
“此番夔澈之事,你办得好,朕自有重赏。”他对黎白道:“只是另一方面,国中之事,暗卫司也不能疏忽。”
黎白先是应了一声,而后试探着问:“不知陛下具体指谁?”
“相氏。”
黎白有点意外。
萧逐又道:“相婴。”
“卫将军?”黎白这会儿是真有些奇怪了:“恕微臣多嘴,陛下不安之处,非在积阳郡公,而在……世子婴?”
萧逐颔首道:“积阳郡公自是要盯着的,只是相比于他,相婴你就更得叫你手底下的人拿出十倍的精力,给朕盯好了、盯紧了。”
相韬生性谨小慎微,出仕多年,从未惹过事。萧逐对他,虽不够放心,但也实在提不起多少的疑心。
可相婴就不一样了。
名望、地位,才华、资历,他才二十出头,却已什么都不缺了。实话讲,萧逐私心里是极希望能将他笼络到自己身边,成为一名如姜轶一般的近臣的。但这么多年,即便如今这卫将军的位置给他坐着,但相婴却总似一块儿捂不热的石头,差事办得漂亮归漂亮,论起君臣情分来,却半点热络之意也没有。
萧逐起先觉得他年纪小,再者,他刚到自己身边当差时,也是这副样子,他便也未曾多想。可这一年半年间,皇帝陛下的想法渐渐又不一样了。
年轻才俊,有几个是不图追随主公,建功立业的?
或许,相婴并非是捂不热的石头,只是,他单单不会被自己捂热?
这疑影一旦冒出来,尤其在潘氏倒了之后,萧逐心里便一日重过一日的不安生。
那头,黎白领命,郑重道:“陛下的意思,微臣明白了。卫将军那里,自当盯紧,不敢辱命。”
萧逐缓缓点了点头。
楚王府,浴光殿。
瞬雨将有关夔澈之死,确实的消息报上来时,殿中正在传晚膳,裴瑶卮听罢,悬了多日的心终于彻底落了下来,整个人往椅子上一瘫,松垮垮地,许久都不愿动弹。
这下子,事情便算彻底了结了吧。
萧邃原本没多大感觉,这会儿见她欢喜,自己便也跟着欢喜起来。他吩咐了丫鬟送坛酒上来,回头问她:“这下高兴了?”
“那还得看殿下您满不满意呢。”她强撑着直起身来,隔着满桌子的珍馐美馔与他对视,一双眼睛笑眯眯的,问道:“周国的事,差不多算完了,夔氏如此一来,宇文芷君忙着善后,短期之内定然不敢来犯。楚王殿下,您交给我的这桩差事,我办得怎么样?可有给您丢脸?”
丫鬟将一坛陈年的女儿红送了上来,正要启坛给主子斟上,却被萧邃拦住了。
他挥挥手,将左右皆遣了下去。
“王妃与本王心意相通,所作所为,莫不是按着本王心意来的,本王多谢王妃。”他浅浅笑着,“说起来,也不止我,听说前几日,瞬雨已与你交心聊过一回了?”
裴瑶卮没说话,只是唇角的笑意压不住。
她想,之前萧邃说的,他的这些个心腹手下,遇上有识之士,从来是只相重,不相轻,如今只从瞬雨看来,这话倒是不假。
心思一飘,她愉悦之下,不自觉地便去摸眼前那坛酒。
然而,手还没沾上酒坛的边儿,便被人蓦地拍了一巴掌。
对面的人眯着眼睛问:“不长记性是不是?”
裴瑶卮捂着手,扁了扁嘴,正在心里骂他不近人情呢,忽然间灵光一动,想到了一件事——
“楚王殿下,究竟……是咱俩谁不长记性啊?”她一双眼睛眯得比他还邪性,不由倾身朝前,缓缓问道:“关于这酒,我该记得什么?
你又记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