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光的那些话,都可信吗?
裴瑶卮心里还有许多疑团,比如长明剑与长冥剑的关系、比如自己为何会寄魂在长冥剑上,等等等等。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那人的话,可以信。
或者说,她必须信。
汲光摆在她面前的这一局,比她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还要糟糕许多。
她想,这世上还有什么比重追华都世更恐怖呢?
没有。
是以,其他所有大大小小的问题,在这生死存亡面前,也都不算问题了。
而要下赢这局棋,她最好的选择,就是让汲光死在自己前面。
任重而道远。
回到尘都时,已是十一月底。
昭业寺中,妧序望穿秋水,好不容易将主子给盼了回来,整个人如同劫后余生一般,狠狠地松了口气。
“娘娘,您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这样的事可千万别再有下回了,否则便是不被发现,奴婢也要被活活吓死了!”
裴瑶卮在浴桶里泡着,微闭着眼,试图在袅袅热雾中寻得一两分松泛。听了妧序的话,她轻轻一笑,心里却道:这样的事,就是你求我,我也不敢再有第二回了!
“这段日子怎么样?”她慢慢地问:“瞬雨那边可有为难你?”
妧序摇头,说了句有惊无险,而后,便将轻尘已经知道她偷溜出去,并且帮着圆了场的事告诉了她。
裴瑶卮一听,脸上的悠闲之色微微一僵,立时睁开了眼睛。
妧序见此,吓了一跳,忙问:“娘娘,您怎么了?”
“难道轻尘那丫头……”
裴瑶卮眼色微沉,摇了摇头,片刻后,忽然问她:“事情都告诉轻尘了?”
妧序咬了咬唇,心里有点打鼓,踌躇着点了点头。
“娘娘,是不是奴婢坏事了?”
裴瑶卮没说什么,又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给你的锦囊呢?”
妧序闻言,立马将随身带着的东西取了出来,双手奉到她面前。
将锦囊接过来,裴瑶卮动作极缓,每拆开一点,便在心里默念一句:但愿还在。
然而,锦囊里头空空如也,她塞进去的那张字条,已经不见了。
裴瑶卮狠狠一闭眼,仰面朝天,手里还攥着锦囊,忽地整个人沉到了水里,给妧序吓得,都快说不出话了。
……怎么这样呢?
她想,自己此番随娄箴出走之事,当真是办得愚蠢透顶。
原本,离开之前,她已经动了心思,要与萧邃将所有话都说开,告诉他自己究竟是谁,也问明白他,当年种种,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因为动了这个心思,她才敢将那两句话写在纸上、塞进锦囊里,意图在关键时刻,为妧序保命。
可走完这一趟之后,她后悔了。
她不想让萧邃知道自己是谁。
——至少在所有隐患消除之前、在确定自己的重生于他而言不会成为一场空欢喜之前,她不想让他知道。
失而复得与得而复失之间,她宁愿前者来得晚一些、再稳妥一些,也不愿给后者一丝一毫现身的机会。
可是现在……
那张字条不见了。
‘哗啦’一声,她冒出头来,热水溅出浴桶,洒了一地。
妧序奉上巾帕,一一为她收拾利索了,裴瑶卮裹着月白的浴衣,回到温暖的内室里去。
罢了。
她想,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殿下何时回来?”她问,“府中可有信儿了?”
妧序回道:“您回来得正当时。说来也巧,昨儿府中才来传了信儿,说殿下大概明后两日便到,请王妃早些准备着回府呢!”
裴瑶卮便点点头:“那你去收拾收拾,明日咱们便动身回去吧。”
妧序应了一声。提到此事,她不由多说了两句:“原本郡公一到前线,殿下便策马回程,按理说早该到了。谁料,早前途经陵城时,殿下说是生了场小病,一时不好奔波,便在陵城耽搁了几日,这会儿好得差不多了,方才重新启程的。”
“他生病了?”裴瑶卮实是半点风声都没听到,忙问:“可知是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妧序见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担心,颇觉意外,定了定神,忙安慰道:“您别担心,殿下既能动身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依奴婢看,多半是之前在南境累着了,再者急着赶路回来,天寒地冻的,着了风寒也是有的。”
裴瑶卮静心想了想,觉得妧序的话,倒也有理。
这一夜,她睡得不大安稳,后半夜便醒了,生熬到天亮,便赶着同住持拜别,带同戍卫婢女,回到了楚王府。
瞬雨脸色不是很好,看得出来心中有事存着。裴瑶卮一见她这副模样,那股子没压下去的忧愁,便又在心底翻开了花儿,回到合璧殿中,便坐立不安起来。
“娘娘,您脸色怎么这样差?”轻尘巴巴地凑上来,见左右无人,才小心翼翼地低声同她问道:“难道您出去玩得不开心?还是累着了?等一元先生回来,请他来给您搭个脉,拟几个药膳吧?”
裴瑶卮看着蹲在自己腿边的小姑娘,目光颇有点复杂。
“我开不开心两说,但先前在前头,我倒是看出来,你瞬雨姐姐这会儿是真不开心了。”她问,“你可知道,她为何不开心呀?”
轻尘眉毛一挑,裴瑶卮就知道,自己问对了人。
“咳,还不是为着殿下么!”
果然。
裴瑶卮紧着问:“殿下怎么了?”
“殿下之前生病,暂留陵城将养的事,您听说了吧?”
她点点头。
轻尘神神秘秘地继续说道:“其实呀,殿下根本就不是生病!”
“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殿下是在途经陵城时,突然晕眩昏迷,从马上摔了下来,一睡就是三天三夜!未免这消息传出去,于咱们府上不利,这,章亭侯他们才说殿下是病了,偶感风寒,不宜上路。在陵城歇了这么些日子,方才往回赶的!”
晕眩昏迷,还从马上摔了下来?
裴瑶卮手里一抖,茶杯盖子便啪的一声落了地,成了两瓣。
她重重呼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伸出一根手指在轻尘额头上戳了一下:“他是不是你亲主子?怎么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跟讲故事似的,半点都不带着急的?”
轻尘站起身,揉着额头嘟着嘴,“什么呀……娘娘,你可是冤死我了!殿下真的没事么!瞬雨姐姐就是当惯了大丫鬟,事事都要瞎操心。前两日尉朝阳先回来报信,说一元先生都说了,殿下从马上摔下来,半点毛病都没摔出来,至于突然晕眩昏迷的事,他也都检查过了,不是身体上的病症!”
裴瑶卮愣了愣。
一元先生的话,十有八九是不会错的。
可若然不是身体上的病症的话……
那也就是说,是外病?
又或者,根本就是……
“轻尘!”她忽然急促地一喊,手也伸出去,抓紧了轻尘的手腕,“他是哪天出的事,哪天昏迷堕马的,你可知道?”
轻尘有点被吓着了,痴痴地点点头,颤颤道:“知……知道呀!就是十一月十七么……”
十一月十七。
她在不可台上,堕阵入梦那日,也是十一月十七。
三天,她一场梦渡了三天,萧邃也这一堕马,也昏睡了三天。
这中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揣着这份儿疑惑,裴瑶卮惴惴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城门方开不久,楚王殿下便带着随行诸君,一同回来了。
一别多时,说话就要相见,她原本还有点近乡情怯的意思,却不曾想,萧邃把一切扭捏踌躇都给她省了——
两人甫一在王府门前碰上面,她一个字来不及说,便眼睁睁看着萧邃在定睛望了自己一眼之后,双眼一闭,利索地晕了过去。
一时间,四周围一片混乱。
楚王妃站在原地,目光纠结地皱起了眉。
浴光殿中,一元先生那厢诊完了脉,一句‘无妨’道出,让在场众人都暂时安了心。
裴瑶卮刚想细细与一元先生问几句话,不想,却被一道声音给了拦了下来。
“王妃,”顾子珺来到她身后,面色难得的严肃,问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瑶卮微微一顿,回头朝床上还睡着的人看了一眼,对顾子珺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偏殿,裴瑶卮给他指了座,开门见山道:“侯爷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顾子珺凝眉端量了她半晌——按理说,这是极失礼的事,可裴瑶卮却无意与他追究。
她隐隐觉得,顾子珺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很重要。
他在审视自己,更像是在测断,自己究竟够不够格,来听他的这番话。
良久之后,他微一低头,道:“臣先前犯错禁足,外头的许多事都一无所知。之前听朝阳说及,近半年来,殿下与王妃感情甚好,甚至于……在许多朝政之事上,殿下并不与王妃避忌,还时常问及王妃的看法,不知此事可当真?”
裴瑶卮挑了挑眉,唇边浅笑一闪而过。
“侯爷不是真心问我吧?”她悠悠道:“难不成,您会信我多过信尉朝阳?”
顾子珺一愣,随即,自嘲一笑:“哈……王妃聪慧,是臣拐外抹角了。只是……兹事体大,臣对王妃,多少还有些不放心,还望王妃见谅。”
设身处地,裴瑶卮倒是不觉得他这点不放心有多不合适,反而他能直言相告,却也有几分坦荡。
“可侯爷若有别的选择,恐怕也就压根儿不会找上我了。”她道。
顾子珺没有反驳。
片刻,他郑重地望向裴瑶卮,一字字道:“日前,殿下在陵城昏迷堕马,醒来之后,自武耀十九年往后的事,他便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