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温怜的来意,瞬雨知不知道两说,但显然,她没有想告诉楚王妃的意思。
“奴婢不敢胡乱揣测,王妃还是……”
瞬雨的话说到这里,便被殿中忽然传来的摔砸声给打断了。
哪怕隔着道厚重的殿门,那声音依旧突兀而尖锐,将殿外的几人皆吓得打了个寒颤。
裴瑶卮眉头紧皱,当下,也顾不上瞬雨的阻拦,强行拨开她,便要往里进。
谁料,走到门前时,殿门却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是温怜。
两人打了个照面,俱是一惊。温怜回过神来,脸上的怒气稍稍收敛了些,回头对身后的萧邃撂下最后的话:“总之,事情你已经知道了,若是你不能把人给我平平安安地找回来,那我就拉着你一起,到萧还墓前以死谢罪去!”
“——我说得出,做得到!”
说罢,她看了裴瑶卮一眼,随即扬长而去。
一股不祥之感缓缓在心头聚拢,裴瑶卮脸上隐隐可见惶恐。温怜虽然未曾指名道姓,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有了一个十分明显的指向。
“出什么事了?”她强自镇定地看向萧邃,暗暗希望他的答案,能否决自己的猜测:“谁不见了?”
萧邃深深看了她一眼,一时未曾回答,而是对瞬雨吩咐:“把朝阳给我叫来。”
瞬雨领命而去,裴瑶卮则紧追在他身后,进到了书阁中。
萧邃坐在书案后头,取了北境的舆图在面前铺开。
“怀安王。”他说着,抬头觑了她一眼,“你认识?”
果然。
她就知道,这世上除了萧运之外,再没有什么人,能将萧邃与温怜联系在一起。
她蓦然间狠狠吸了一口气,望着他的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你把萧运给弄丢了……”
她还真认识……
萧邃心思微动,想了想,蹙眉道:“王妃,你这句话,还真是很不客气。”
他忽然这般正经起来,也将裴瑶卮心头的急躁与怒火更推高了些。
“怀安王……”她声音带着抖意,后槽牙仿佛都在打颤,“您把怀安王弄丢了,便是有负岐王殿下的托孤之重。我倒是有客气给你,你倒也得值得这份儿客气!”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隐忍,可这话越往后说,便越是忍不住脾气。说到最后,她只觉自己已经没办法在看着他了。
尉朝阳进门时,差点撞上全身是火的楚王妃。
他心头一慌,连忙稳下脚步行了礼,待人走远了,方才进内。
“殿下,王妃她……”
先是被瞬雨忙三火四地叫过来,而后又撞上这么一幕,尉朝阳现下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邃脸色微沉,怔怔朝窗外望了片刻,忽然问他:“朝阳,你还记得当年岐王身后,是谁把运儿托付给我的吗?”
闻言,尉朝阳遽然一怔。
“是……”他踌躇半晌,方才答道:“是仁懿皇后。”
是啊,是仁懿皇后。
当年萧还来不及安排的身后事,是她替他安排的——是她,赶在萧逐斩草除根之前,拼了命地护下了萧运,暗中将之送到北境、送到自己身边的。
这份托孤之重,不是萧还的,也不是温怜的,而是裴瑶卮的。
萧邃起身走至窗前,外头,相蘅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对萧运的事,有如此大的反应。
若说,她当真知道裴瑶卮在这其中的作用也就罢了。可她适才的话里,却又只当这是萧还托付给自己的事。
她与萧还又有什么关系?
她……究竟是什么人?
裴瑶卮没回合璧殿。
一出浴光殿,她不顾丫鬟们的劝解阻拦,执意着人备车,追着温怜的车辙,脚前脚后地来到了岐王府。
“你怎么跟过来了?”温怜一见她,脸色缓和许多,话里透着惊讶。
裴瑶卮一路与她回到寝殿中,方才问道:“萧运出什么事了?”
温怜神色一顿。
怀安王萧运,乃是岐王萧还唯一的同胞兄弟。晏平二年萧还死时,他还只有九岁。
当时,裴瑶卮心知萧逐有斩草除根之意,她既要救萧运,又不能冒险牵连旁人,想来想去,她只想到一个人。
“其实,平心而论,从你把萧运托付给萧邃之后,这些年里,他教养那孩子,确实很是尽责。”温怜捧着盏茶,苦笑道:“这些我都知道。”
“可是这回……”
裴瑶卮急道:“这回究竟是怎么了?”
温怜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他在潘整手里。”半晌,她道。
“潘整?!”裴瑶卮登时站了起来,缓了半天,脑子才拐过弯儿来。
她喃喃虑道:“……前些日子,潘氏举家还乡奔丧,为此,潘整不惜弃了卫将军的位子,那时候我就想,潘氏谋反之意如此明显,怎的潘整就不怕他落在你手里的把柄了……”
温怜嗤笑道:“是啊,他多聪明啊,心知自己有把柄落在我手里不算事儿——真正可怕的是,他手里没有我的把柄。”
“然后他就抓了萧运?”裴瑶卮问道,“可是萧运在北境,潘氏在南境,今日你找上门之前,我也未曾在萧邃那里听到过半点风声,倘若萧运真落到了潘整手里,那萧邃的人便是反应再慢,也早该知道了啊!”
温怜哼笑一声,“奈何萧运不在北境。”
裴瑶卮微微一愣。
“我在陵城,一收到潘整送来的消息,便即刻启程回来了。适才我上门去质问萧邃,方才从他口中得知,四五个月前,萧运以外出游历为名,离开了北境。大概半个月前,随行护卫他的人才报呈萧邃,说是小王爷留书而去,摆脱了他们。”
“萧运的性子一向如此,不爱拘束,讨厌身边有人跟着。萧邃说早两年也有过这等事,萧运溜出去玩几天,松快够了,自己也就回来了,是以这回,他也没大当回事,只多散了人手去找也就是了。”
“在今日我去楚王府之前,他都没想到萧运会落在潘整手里。”
温怜一口气说完,裴瑶卮杵在那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慌得很。
刚刚在浴光殿时,她对萧邃说的话,与其说是在责难他,不如说是在责难自己。
她与萧运从未有过过多的相处。可在萧还死后,从她将萧运带出岐王府、送到北境之时起,她对那孩子,便生出了一腔复杂的责任。
萧运的前路,是她决定的。若然他在这条路上遭受任何厄运……对她而言,也就相当于是自己将他送到厄运面前的。
身边忽而传来一声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轻笑,她侧目看去,便见温怜神色苦楚,道:“其实是我错了。”
“什么?”
“我今日去找萧邃质问,实在没什么道理。说起来,错的是我。”温怜怅然道:“潘整抓他,是为了制衡我。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有此一劫。我这个长嫂,从来没照顾过他,而今竟还好意思去发难一手带大他的人……”
说到这里,她诚恳地点了下头,看向裴瑶卮道:“你们家楚王殿下没放狗把我撵出来,算是他脾气好了。”
裴瑶卮被她说得哭笑不得。
“潘整抓了人,究竟打什么主意?”片刻后,她问温怜:“是仅仅为了拿他的安危要挟你,让你不敢将他与潘拟那事说出来,还是……另外还有旁的算计?”
“潘整信里说,只要我不为难他,他便会保证萧运的安全。只是,他那样的人,说出来的话也不必当真。”温怜道:“不过,萧运对萧逐而言,当年就是要斩草除根的后患,是以……潘整即便另有算计,那这算计,也只会在萧邃身上。”
裴瑶卮揉了揉太阳穴,急躁地问:“萧邃怎么说的?”
温怜一听,蹙了蹙眉,“你不是才从楚王府出来?你问我?”想了想,她将裴瑶卮上下一打量,恍然道:“姑奶奶,你这……不是离家出走吧?”
裴瑶卮翻了下眼珠子,没回答她。
不过,她一时半刻,倒是真不想回去。
“怎么,为着萧运的事?”温怜无奈道:“那你倒是大可不必,此事上,萧邃那里顶多是个护佑疏失,我这里才是祸源,没道理你看着他比看着我还生气吧?”
裴瑶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沉甸甸地舒了口气,摇了摇头。
“也不止这一件事。”她道,“之前我跟他发生了点小冲突。他都离府好几天了,也是今儿才回来。”
温怜愣了半天,忽而嗤笑数声,“合着,你们俩这是轮着班的玩离家出走?”她问:“可是为着什么呀?”
裴瑶卮在她的注视下,憋屈了好一会儿,方才哼了一声,道:“为潘恬。”
“潘恬?”温怜懵了,“死了多少年的人了,怎么突然又提她?”说着,她忽然想到什么,蓦然一惊道:“蘅蘅,你不会是……他不会知道你是谁了吧?”
裴瑶卮摆了摆手,“怎么可能!你想多了,这种事,一时半刻我还不敢让它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