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待到傍晚时分方才慢慢歇住。
焦长卿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自一人来到慈宁宫。他才进宫门,就听见了一阵轻妙的琴声。
琴声幽幽,伴着微微细雨,别有一番意境在心头。
焦长卿站在伞下,顺着琴音望去,只觉那个方向,似乎正是郡主的寝殿。
焦长卿站在廊下,听了一阵儿,方才慢慢踱步去到正殿。
孟夕岚正在让翡翠给她篦头发,她仔细检查着,默默数着娘娘又添了几根白发。
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待数到二十三根的时候,焦长卿正好进来。
“微臣给娘娘请安。”
孟夕岚正在闭目养神,见他来了,便抬手示意翡翠停下来。
焦长卿今儿没有穿官服,而是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便服,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娘娘,郡主殿下今儿的琴音,听这样有些惆怅。”
孟夕岚闻言微微而笑:“师傅不但精通药理,对音律也有研究。”
她早知道无忧有心事,只是她不愿说,她也不愿多问。
焦长卿低了低头,从药箱之中拿出几瓶花露交给翡翠道:“这是微臣刚刚做好的花露。”
孟夕岚看着那些精致的瓷瓶,眸光渐凝:“为了本宫,师傅实在是花了太多的心思。”
焦长卿微微垂眸:“只要能让娘娘永葆青春,臣愿意做任何事。”
她是他留在宫里的,唯一的目的。
焦长卿走后,翡翠把花露拿到主子跟前,打开瓶子,闻闻味道道:“娘娘,好香啊。”
孟夕岚闭着眼睛吸了一口气,的确这香味真的十分宜人。
孟夕岚用手指沾了一点花露,轻轻地涂在自己的脸上,只觉清香滋润。
窗外的琴声还在,孟夕岚静静听了一阵儿,便吩咐翡翠道:“这花露,你去给无忧拿一瓶。”
她现在正是喜欢打扮的年纪,最喜欢这些东西了。
翡翠闻言含笑点头。“郡主殿下,一定喜欢。”
翡翠把花露亲自送了过去,孟夕岚继续歪着养神。须臾,外面的琴声停了,想必是无忧要过来了。
许是因为身上懒的缘故,孟夕岚没什么胃口吃晚饭,无忧也是一样,她过来和母后一起腻着。
孟夕岚的长发没有挽起,只披在肩上。
无忧看着她那头乌黑的长发,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羡慕道:“母后的头发真好看。”
她轻轻拿起一缕,一圈一圈绕在手指上,绕了十几圈,还没有绕到尾。
孟夕岚抚了抚她的头,轻声道:“等你长大了,你也会有这么漂亮的头发。”
等我长大……无忧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情突然有点惆怅。
“你最近总是闷闷不乐的。”孟夕岚沉吟片刻,方才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了?”
无忧没吭声,似乎默认了。
“要不要给母后说说?”孟夕岚又多问了一句。
无忧这次摇头了,她的心里有点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还是,不要让母后知道的好。
孟夕岚轻轻叹息道:“你真的是长大了。”
无忧闻言抬眸看向孟夕岚,语气认真道;“母后,儿臣一点都不想长大。”说完,她像个撒娇的孩子似的,窝进了孟夕岚的怀里。
孟夕岚抱着她轻轻拍了几下,只道:“傻丫头……”
少女的心事,能有多难猜?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也经历过。那些莫名的烦躁和不安,还有对自己种种地不确定。
时近月中,庆贺大典已经全部准备完毕。而皇上和太子也已经抵达了外城,不过三两日便可进城回宫了。
回城那日,天公作美,风和日丽。
周佑宸穿着铠甲披风,威风凛凛领着王师回京。
三十六岁的他,经历地无数风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坚毅神情。
曾几何时,他那双褐色的眼睛,被众人视为不祥之物,然而如今,他的骁勇善战,让他身体里流着的那一半突厥人的血,变成了百姓们心中最大的福祉。
因为他的强悍,那些进犯的蛮夷之辈,才会被他打得落花流水,老百姓们才能安安稳稳地生活。
长生骑着白马,跟在父皇的身后。他看着父皇身后随风轻轻摇曳的红色披风,瞬间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打仗,却是他第一次打胜仗。那种苦心甘来的心情,只有他一个人才能体会。
长生远远望去,可见宫门已经大开。
母后一定正在等着他们……还有姐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伴着众人的欢呼声,王师胜利凯旋,风光回宫。
孟夕岚身着大红宫装,头戴皇后凤冠,以最隆重的模样,出现在宫门城外。
二皇子周天佑,文安郡主无忧和年幼的文静郡主妹儿,站在她的身后,同样神情严肃,屏息等待着。
因着面部的伤痕,周天佑每每出现在人前都是蒙面示人。他的脸上遮着青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隐含忧郁的眼睛。
他的性格内向,一向不喜说话。
孟夕岚不忘回头提醒他道:“天佑,一会儿见了父皇,你要多说几句话,知道吗?”
周天佑闻言微微一怔,点点头道:“是,母后。”
孟夕岚用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周天佑顿觉后背一紧,忙又把后背挺得笔直。
他一直很敬畏母后,因为她对他一直很严厉。不过,严厉之余也有温情。她从未苛待过他,当然也从未宠爱过他。
因为,母后不止一次地对他说过:“因为你与常人不同,所以,往后必定会受到很多人的欺负和轻视!你不是本宫亲生,本宫不会待你,像对太子那般无微不至。所以,你自己要自强自立!”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小春子欢喜来报:“娘娘,皇上和太子已经进了正德门了。”
孟夕岚闻言心中一喜。她缓缓上前几步,迎着夕阳的余晖,看向周佑宸。
这些年来,他们分分合合,尝尽了离别的苦涩和重逢的喜悦。为了完成自己成为霸主的心愿,周佑宸一直东征西伐,四处征战,平定乱党和敌人。所以,他每年总有半年的时间不在宫中。
孟夕岚一次一次地送走他,又一次一次地迎接他,每天每天都感恩于老天爷的仁慈。
周佑宸抬头看去,孟夕岚就站在不远处,身披朝霞,美如仙人。
他大步朝她走去,直接穿过两旁跪地行礼的文武百官,只朝她一个人走去。
孟夕岚见他过来了,正欲屈膝行礼,却先被他抢先一步,张开双臂,紧紧拥住。
孟夕岚微微一怔,随即也紧紧回抱住他。“臣妾恭喜皇上,皇上英明威武,乃是万民之福。”
周佑宸抱着她深深叹息。看见她,他才觉得自己真的回来了。
长生看着父皇和母后相拥的模样,心中也是暖暖的。
他微微一笑,缓步走了过去。“儿臣给母后请安。”
孟夕岚的视线越过周佑宸的肩膀,看着儿子,微微红了眼眶道:“我的长生。”
周佑宸知道她想念孩子,便松开了她。
孟夕岚向长生伸出了手,长生跪行一步,向她正式磕头道:“儿臣给母后请安了。这段时间,让母后您操心了。”
孟夕岚不舍得他跪着,忙让他起来,颤抖地摸着他的脸,拍着他的肩膀;“太子,你受苦了。”
他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
长生闻言笑着摇头;“不,儿臣不苦。”
无忧原本不想哭的,可见了长生,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他瘦了很多,脸也晒黑了,而且眉峰上还多了一道疤。
长生见她哭了,忙走过去道:“姐姐,你别哭,我没事。”
无忧连连点头,忙用手帕擦干了眼泪。
长生见她面露心疼之色,心中暖融融的,宛如春风轻抚,可以让他瞬间忘掉这一路上的辛苦。
不过半个时辰,方才还风尘仆仆的父子俩,就恢复了锦衣玉冠的俊朗模样。
长生小时候和父亲有五分相像,长到少年时,他和父亲已有七成相像。只是他的眼睛,已经不是小时候的褐色,而是变成了黑褐色。
庆祝的晚宴已经开始,周佑宸率领群臣众将,举杯痛饮,好好庆祝这场胜利。
长生身为太子,自然要和父亲一起,而他把二弟天佑也一起带去了。
周佑宸见了天佑,目光微沉,只把他叫到跟前,轻声询问:“近来的功课有没有什么长进啊?”
周天佑见父皇关心自己,忙道:“回父皇,儿臣一直很用功。”
周佑宸看着他面上的方巾,只道:“一会儿,你若是觉得不自在,就先回去也无妨。”
他一向不喜在人前露面,他只是不想难为他。
周天佑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还以为父皇是嫌弃他了,便道:“是,儿臣正好还要去书房温书……”
“今儿是个好日子,你就不用去温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周佑宸对他一向很宽容,从不会挑剔他的错处。
因为他不是他的长子,更不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君主。
孟夕岚在旁,只是看他的眼睛,便知他有多失落。
她忍不住暗暗叹息:方才明明叮嘱他要多说话,多讨父皇的喜欢。可他就是放不开……
他的兔缺之症,早已经被焦长卿治好,只是人中和嘴唇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疤痕。
他总是介怀这道疤,难免心情郁郁寡欢,不似寻常少年那般明朗活泼。
孟夕岚收起心思,再度給周佑宸满上了一杯酒,“皇上,请再喝一杯吧。”
周佑宸举起酒杯,示意她一同祝酒:“岚儿,这场痛快的胜利就是朕给你的生辰礼物。这么多年,你我相伴,国泰民安,便是朕对你最好的回报。”
孟夕岚闻言微微而笑,起身行礼:“臣妾代天下黎民百姓多谢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