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蒋业对一切带毛的动物都不是很喜欢,在猫狗风大行其道的现在,看起来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倒不是因为过敏,单纯地就是觉得麻烦,最重要的还是小时候被狗咬过。现在住的小区里面有不少人散养专门用来专门看家护院的狗,每次他看到都是直接退避三舍,就怕被缠上。
他拒绝得实在是太过干脆,江子清被噎得一下都不知道怎么回。
蒋业拒绝的这声有些大,特别是在当前这种四周都还挺安静的情况下,就显得更加明显。连不远处一直站着的那个高个儿,都抬头往这边张望了一下。蒋业赶紧背过身去,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
那边江子清缓过神来,开始孜孜不倦地进行劝说:“不至于吧,你忘记人类的本质是真香了吗?现在多少人云养猫云养狗,现在还便宜你了,不用买狗粮遛狗就能得到一个人生好伴侣,天大的好事儿你从哪里找?”
蒋业扯了一片叶子叼在嘴上,嗤笑:“这么喜欢你怎么不亲自接过去?”
“我接过来干嘛?”江子清下意识地就想反驳,想了想,又重新找理由,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主要是他吧,就只租几个月不是就挺麻烦的。而且你那边两间屋子空着,还有阳台,他带狗也刚好合适。”
蒋业没说话,他是真的对这些东西不怎么喜欢。
“而且啊,”江子清叹了口气,语气难得地正经了起来:“主要是感觉你这段时间兴趣都不怎么高昂,特别是在你那个什么同事搬走了之后。现在家里多个宠物多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啊。”
听到他提到搬走的同事这一茬,蒋业就忍不住皱眉:“我怎么听你这话跟我妈劝我找对象时候说的一样呢?”
“唉,你要真有对象,就不会往你那儿塞人了。”
“行行行,今晚我给自己做做思想工作。你让他明天加我微信,直接去看了再说。”蒋业挂掉电话的时候还觉得挺奇怪,自己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有人喜欢。
不过他这段时间的情绪的确是不怎么高昂,从开了年到现在。
别人都以为这算是长期加班人的通病,办公室里大部分人也都是这样,忙起来的时候神经紧绷一刻不得闲,以至于不忙的时候或者下了班之后,大脑就成了一片空白,出现间歇性的低落,拿着手机都能发上大半天的呆。
但这次他是真的心里有事。
靠着身后的柱子,蒋业又摸了一根烟来点上,这一段时间他烟瘾变得越来越大,心里除了烦躁就没有其他想法。转过身来的时候,视线恰好落到刚才的位置,那个高个儿已经没在了。
丝绸广场这边做电商的有好几家,蒋业仰头不由自主地朝A栋那边看了一眼,时间临近八点半,不少楼层的灯都还亮着。
有上晚班的客服,在晚上直播的网红和助理,还有就是忙着和工厂激情掰头的理单们……
对于不少人来说这都是一个挺让人无法忍受的加班时间,但对于服装尤其是羊毛衫这一行的人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啧,都挺不容易的。
蒋业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把手上的烟抽完,才又转身骑上了小电瓶。
现在时间太晚了,也就没打算回厂里,准备直接回家。
他爸妈抢在嘉兴房价飞涨之前早已经在市区置办了好几处房子,不辞辛苦地每天从市区一路堵着去洪合厂里,他没和家人住在一起,仍旧是住在多年以前的乡下。
不过江浙沪这边的乡下,和印象里面老家的乡下都有很大区别。
村子里面全是修建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自建房,规模比起一些小区来说,甚至过之而无不及。小型的超市,药店饭馆菜市场水果店应有尽有,而且比起那些小区来说,还多了不少工厂。
嘉兴除了粽子出名之外,羊毛衫的名气也不遑多让。
濮院洪合这两个镇,主要就是做羊毛衫的,就像柯桥的面料,盛泽的纱线一样。
除了工业园区全是关于羊毛衫的工厂之外,这些村落式的小区里面,也有很多加工点。
特别是靠近濮院洪合这边的乡下小区,一般房东们都不一定会自己住,主要用来出租。一共四楼,一楼的房租最贵,除了可以用来开店之外,更多人租下来之后当一个小型的车间来使用。
放上几台横机套口机,招上几个老乡,就算是一个小型加工点。
二楼以上都不允许放机器,只能用来住人。这里,几乎集合了所有的外来人口。
原本住在农村的人,开始往城里迁移,而新来的外地人口,又开始从农村起步,发达地区就靠着这样前赴后继的浪潮,慢慢地被推动着不断向前走。
他住的这地方虽然偏僻了一点,但离嘉兴市里洪合濮院那边工厂的距离都差不多。
开车需要小二十分钟,骑小电瓶估计得半个小时往上,距离不算近,但这几段路蒋业实在是太熟了。没有达到闭着眼睛都能够走的地步,可也差不离了。
哪条道儿叫什么名字,拐过去能到哪儿,这些都是小事。他甚至还能知道,从西边路上进去的村子,主要住着的外地人是从哪个省或者哪个市来的。哪条路进去,有多少个绣花厂,又有多少个横机。再详细一点,那些厂里的工资水平是怎么样的,都能知道得个七七八八。
比高德地图都要只能,比本地人还要本地人。
“但本地人,谁要去了解这些啊?”袁德佳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此表示相当不屑,顺便还吐了一把行业苦水:“不是这一行的人,谁要去关心绣花厂在哪儿,谁又要去纠结什么是横机什么又是套口机?我之前还以为就现在这种工业化社会,肯定都是纱线一进去,整件毛衣就自动出来了。颜色花纹就不说了,甚至吊牌标签水洗唛都会成套地出现在上面!”
“不对,”袁德佳刚一说完,又马上自我否认:“我尼玛那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纱线吊牌水洗唛这些概念!毛衣就毛衣,顶多就纠结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成分的,还就觉得羊毛成分至高无上起毛起球就垃圾得一匹那种。”
但也就是这个几年前对这些没有任何概念的人,现在电脑看着微信各个没有周六日的公司业务跟单发过来的消息,接着座机电话,一口一个套口回水蒸烫,规格特性一套一套的比谁都专业。旁边放着的手机还在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铃声,也比谁都要忙。
蒋业也不催他,起身去饮水机那边倒了一杯水放到他面前的桌上,在对面办公桌上坐下来,开着订单进程表更新自己的订单备注。
今天一大早,刚一进办公室,就被袁德佳给叫住了,只不过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对方就被此起彼伏的电话给召唤了过去。
“就是你那款3877麋鹿两个颜色的衣服,包装那边说标签吊牌都不对劲,让过去看看。”袁德佳终于放下了电话,一气把面前的一大杯水都喝完了,这才接着说话:“你今天忙不忙?现在带你过去一趟?”
听到他才说了个开头,蒋业就有些坐不住了:“明天就要装柜的东西现在还出问题?”
3877这款衣服是个新客户下的订单,非常纠结磨叽。前期因为绣花线头的问题船样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弄到最后大货的交期非常非常赶。
其中好几道工艺,都是蒋业骑着厂里的小破三轮拉着货一家一家工厂亲自找上去做的。眼看着好不容易最后的时间被拉出来了一些,昨天发到包装工厂那边去,以为今天都应该可以拉回来直接封箱了,结果现在还闹了这样一出。
“谁能想到啊,”袁德佳啧了一声,语气里全是无奈:“强子那人看着挺机灵的,当时把东西给他的时候,点头点得都跟快跟脑震荡了一样的,结果现在全部都乱了套。”
“现在过去呗,趁着太阳不大。”蒋业朝外面看了一眼,转头才又问道:“你下午是不是还要弄装柜的东西?”
“嗯,”袁德佳点了点头,用手往上面指了指:“明天要出小方的货,今晚估计要通宵,老板娘就在上面,你要先去慰问一下吗?”
“算了,明晚我得跟自己的订单,就不陪着你们熬夜了。而且今晚我还有其他事情。”
没有说相关工厂和订单之类的,显然就是工作以外的事情,袁德佳脸上涌现出震惊的表情,在他身边饶了一整圈,满脸都写上了不可思议:“卧槽,你竟然除了工厂的事情还有其他的事情?”
蒋业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是啊,江子清的朋友说要来租我那儿,下午就会来看房子。”
似乎是为了应证他的话一般,微信消息的提示音也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显示有人加他好友。
“江子清的朋友,谁啊?”知道是这件事情,袁德佳有些失望,出门的时候才随口问了一句。
“不清楚,”蒋业摇了摇头,看着上面的名字,才想起来:“好像,叫什么陆明远来着。”
“陆明远?”袁德佳皱了皱眉,眼里闪过几丝讶异的神色。
“你认识?”蒋业打量着他的表情,有些疑惑。
他,江子清还有袁德佳都是高中同学,后来大学只有江子清和他俩不是一个系的,现在的职业也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但好歹他们三人一直都在一起,交际圈几乎重叠,如果这人袁德佳和江子清两人都认识,唯独自己不认识的话,的确还挺奇怪的。
袁德佳扯了扯嘴角,摆摆手,说:“不认识,就是觉得挺熟悉的。”
“哦,这样。”蒋业也不纠结,直接换了一个话题:“你先带我去包装厂那边吧,早点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尽快重新安排下去。”
袁德佳在发消息没有听到,他刻意撞了下对方,对方才如梦初醒,把手机往兜里胡乱易一揣,有些慌张地回答说:“啊,好!走走走。”
说完,便抬脚开始往外面走。
蒋业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一直叹气:“我说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您还记得您贵重无比的车钥匙吗?”
袁德佳缓过神来,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挠了挠头,在不好意思的情绪涌现出来之前,立即反客为主:“这不是最近一直加班,加得神经衰弱是了吗?你什么时候回家,记得和老板娘说说给我涨工资的事情。”
“去去去,”蒋业推着他往前走,笑骂道:“想些什么好事儿呢,想要涨工资你自己和王女士说去,别赖上我。”
“您不是少爷吗?不找你找谁?”
“少爷今天对那什么强子的包装厂感到非常不满意,能直接换掉吗?”蒋业白了他一眼,跟着上了车。
“呵,”袁德佳冷笑一声:“您还真的是不客气,能够找到工厂把你的货给赶出来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要求还这么多。”
蒋业笑了笑没说话。
六七月份,正是工厂开始忙起来的时候,内销的开始大批量打样,外销的开始出货。
包装这一环节还算好的,如果工艺往前推一下,横机和套口到处都找不到加工点来做的。
“反正业务就永远都是最底层的呗。”蒋业长长地叹了口气,顺手同意了陆明远的好友请求,也不等对方主动发消息,先噼里啪啦地一通发了过去。
蒋业:你今天大概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看房?我把定位发给你?
对方的消息很快就回复了过来:我下午时间都可以,具体看你几点。
蒋业:那行,我现在去工厂那边有点事儿,忙完了给你打电话?
陆明远:好。
强子的包装厂在洪合边儿上,不算远,就是位置有些偏,得经过好几片农田之后才能到。
然后,蒋业就知道为什么刚才的袁德佳脸色那么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