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姝脑子里轰地一声响,反复回想着当时她在洛老夫人病床前开药说医嘱的时候,那个李嬷嬷问的那句话:要是没有按时按量服药的话会怎么样?
她答会反复发作!
所以看刚刚洛老夫人那般倒的确是反复发作了!
而恰在这个时候王冰倩不知道在哪里学了那一手用银针扎虎口的技能,当着这满屋子的人表演起来,恰到好处地救了洛老夫人,得到了他们的一致称赞。
只是现在还是第三天,他们却不知道病人服用的药一旦弄错了,那么前面所治便全部前功尽弃了,而且极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真到了那个时候,可不是在虎口处那里扎一下就能治好的……
不过在这个时候,当着这么多不认识人的面,齐云姝并不想说这些,只是迈着沉重的步伐退到了门口。
她不懂这些内宅之事,但是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说了实话,他们可不会认为是这屋子里某个谁的错,而只会把所有的不好加诸到她身上。
齐云姝突然后悔了,原以为这一趟仅仅就只是治病救人这么简单,治好了她,也算是积下一个功德,也能够报答洛驿对她的安顿之情。
可她万万没想到,洛老夫人这边居然会如此麻烦。
她心中不喜,但也懂得如何掩饰了。
静默之时,大家夸奖完了王冰倩,而她好像这才看到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的齐云姝一般,指着她跟房里的人介绍说这就是那个帮着一起熬药的小医女。
齐云姝听着这轻慢的语气,心里带着几分憋屈,不过她并不是无事非要争强好胜之人,便也忍下,一一看过去。
这里面有两个人隐隐站在主位,一个是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人,看那模样长相,跟洛驿有几分相像,想来这就是洛家如今的当家,也是当朝吏部的一把手吏部尚书洛河图。
而那站在他身边一脸贵妇范的便是洛驿的生身母亲洛余氏,据说她也是出自京城大家。
两个人瞧着她,因为他们最近都不在府里,所以倒还是第一次近前来伺候洛老夫人,对齐云姝还不太熟,只知道是自己儿子带进来的一个女子,好像又刚好粗通一些歧黄之术,在自家老母亲病危之时曾经露了那么一手。
因着这分香火情,出身尊贵,又素来身居上位的洛家夫妻俩朝不失礼貌的点了点头,但是因为齐云姝的身份并不贵重,所以两人的态度也不怎么热切,一眼过去,又自顾自地照顾起昏迷过去的洛老夫人来。
齐云姝瞧见那王冰倩确实是一个十分之厉害的人,将她三日前诊脉,还有开药,以及熬药、喂药的那一套都学了去,不一会儿就担负起了大夫的职责。
齐云姝的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突然觉得这王冰倩还真有点意思!
瞧见这里没有她什么事儿了,而洛驿又不在,她便跟着李嬷嬷又回到了房间。
很快她屁股还没坐稳了,就听李嬷嬷另外带了人过来。
“齐大夫,我们夫人要见你!”李嬷嬷对她印象很好,问候倒还得体。
但随着房门打开走进来那洛夫人洛余氏,却是冷着一张脸,一双丹凤眼凝着光挑剔地看着齐云姝。
将她上上下下起码扫射了三个来回,她那锐利的眼眸一会儿停留在她的凶前,一会儿又看向她的小腹,以及连她的臀1部都没有放过。
齐云姝低着头,有一种推上菜市场被人品头论足,好像要论斤称卖的错觉。
“夫人……你……我……”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与这贵妇人说什么。
“没规矩!”洛余氏原本瞧着她那过分纤细瘦弱的身材就有些不满,连连皱眉,如今又听到她这般你你我我的,顿时就更不高兴了,嘴里嘀咕一声:
“驿儿现在是什么眼光,这等货色便看上了,还敢往府里头带?”
齐云姝睁大双眸,满脸溢着不敢置信。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看着一脸尊贵雍容的二品尚书夫人,说起话来居然如此的粗俗不讲理。
她这一上来,连问都不问就直接给她的身份下了定论。
她这心口窝着一口气,真是怎么样都撒不出去,脸色郁郁的。
这般模样看在洛夫人眼中让她顿时又有了一种更加不好的观感。
这人除了那张脸略微还能看以外,这要身材没身材,要品德没品德,这还没有纳进门来了,对着主家夫人都敢这样使脸子了,这以后若是让她与她家驿儿在一块儿了,岂不是要上天了!
洛尚书本就有着好几房小妾,通房更是不上数,作为一个正室夫人,洛夫人每天里做得最多的便是整治那些个不听话的小妾姨娘。
自觉对付这般地位的人最是有一套了。
当下先是摆足了夫人的款,不由分说对着齐云姝就是一顿教训。
说的都是一些什么诸如《女则》、《女戒》上面的内容,一边教导齐云姝要遵从夫家长辈的话,一边又在暗示她是个不守妇道的人,这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居然就进了别人家门……齐云姝表示初听很糊涂,可听到后面却是越发的清醒了。
合着这洛夫人自作多情地认为她是洛驿从外面带回来的外室、小妾、姨娘之类……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沉声道:“洛夫人,请听我一听言……”
然而洛夫人却是一个口才十分之利落的妇人,她一旦开了口那根本就没有别人说话的份。
她一个瞪眼过去:“刚刚才教过你规矩竟是又忘记了……我告诉你,你既要入得我洛家门,便要服从我洛家的规矩,这家规看来我跟你说了你也还是不懂,少不得要先抄个十遍八遍的长长心才是!”
齐云姝连着开了三回口,都被洛夫人给堵回去了,到了最后她索性也不反抗了,就窝在圈椅中听着她喋喋不休地说,反正她说她的,她这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事还带着嗑几颗瓜子,也没有什么损失,只是有点浪费时间。
这般磨了近半个时辰,齐云姝眼瞅着该到了给洛老夫人针灸的时间了,便站起身来拍拍手,抖落身上的瓜子屑,朝着洛夫人道:
“不好意思洛夫人,你的教诲我本想再多听听的,但你瞧,这到了该给老夫人针灸的时间了,抱歉了,你这要是没完,那便请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我等给老夫人扎了针再来继续聆听!”
“你……你扎针,你难不成还真是一个女大夫不成吗,那儿自有大夫和冰倩操心,用不着你,别以为你往老夫人身边钻她就会喜欢你,她这辈子最恨你们这些浪搔狐·媚子。”
听着洛夫人这话越来越不中听了,齐云姝翻了一个白眼实在是不能忍了,她柳眉一竖冷声道:“够了!洛夫人想教训我还不如先问问清楚你家洛二少爷我的身份再说!”
齐云姝一发飙,洛夫人顿时吓了一跳,她一手抚着胸口一手去扯她的衣袖大叫一声:“哎呀,你这浪蹄子胆子真是大……”
齐云姝甩开她,一旁的李嬷嬷瞧着事情不好,连忙上来劝开两人:“齐娘子……这位可是夫人,不好得罪的!”
一旁的青枝是从小地方买来的,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看到这边一闹起来却是被吓得大哭起来。
动静一大,外面刚到的洛驿便循着声音过来了。
一见自家亲娘竟然跟云娘掐上了,心下连道不好,这一个是得理不饶人,另一个又是一个性子倔强之人,哪个都不好相与,急忙上前来一把拉住自家娘亲,好说歹说劝下她,又招了自家小表妹冰倩过来陪着她说话解闷。
那边亲自去给被折腾得发丝凌乱的云娘赔礼道歉。
“阿姝,这都是我的疏忽,我母亲这两日没在府里,我便没来得及将你的身份报给她,她以为……嗨,反正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赶紧替我祖母诊治一二才是!”
瞧见他这般急切地赶来,脸上赔着小心,齐云姝轻轻甩开他的手咕哝了一句:“洛少爷你老还是离我远一点才是,免得被他们看到了又说我攀附于你……”话音一落,洛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齐云姝给堵了回去。
“还有你放心,我既然答应过你替老夫人看好病,自然不会食言,不过我还是要说以后这样的事情希望不要再发生了,人的忍耐力总是有限的!”
她要不是看在洛驿出了大力气将她带到京城来,又替她安排住处,各方面忙碌,再加上这后续的事情还得仰仗于他,不然她才不会这么好说话!
扔下洛驿,齐云姝带着抽抽噎噎的青枝往正房里走。
李嬷嬷早就将丫环们都差开了,由得齐云姝施为。
一番行针施针之后,一直昏迷不醒的洛老夫人轻咳一声睁开了眼睛。
那双被皱纹挤得只剩下两条缝隙的眼睛里浑浊不堪,糊着眼屎,脸色苍白憔悴,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驿儿……”她细缝般的眼睛转来转去停留在了从后面赶过来的洛驿身上,朝他伸出手幽幽的呼唤着。
洛驿连忙握住她的手,急切地呼唤:“祖母,我在……孙儿在这里!您老没事了吧?”
洛老夫人嘴里发出“嗬嗬”地浊音,哑着嗓子道:“我……我原以为这回我是真的要死啦,没想到你祖父到了阎罗王那里都嫌弃我,这不……我又回来了!”
洛驿心头一恸,悲声道:“祖母,您快别这么说,这都是阿姝医术高明,孙儿告诉您,只要有阿姝在,您这毒铁定有治了!您啊,只需要好好生生地遵从医嘱,听阿姝的话好好吃药便行!”
说到这里,洛驿倒是想起了今天他祖母发生的这场意外,不由站起身来锐利的眸子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然后看着齐云姝轻声道:“阿姝,按理说祖母前两日那药吃着挺好的,我每日都来瞧过,都好转了,为何突然又变得如此凶险,难道这一次还反复不成?”
齐云姝瞥他一眼,她毕竟是大夫,这事儿在她知道之后就已经开始在寻思了,而且到现在已经基本明了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给他听罢了。
不过洛驿坚持要问,她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还记得我先前提过的,这药必须足分足量,一滴都不能少,否则便会……你们也看到了,就是老夫人先前那样,而且一旦反复发作了,咱们前期所做的全都成了无用功!”
齐云姝声音很冷。
她是真不明白这些大宅豪门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了一切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可以随意玩弄人性,就连最需要敬畏的生命在他们眼中也根本不值钱,就更不用说她一个籍籍无名人小医女所耽搁的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