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人很多,且都穿着相同的青色儒服,昭元帝一眼看过去,不需怎么寻找便一下子从人群中看到了赵景。
先前在大殿上时人员众多,他并有看清他的长相,这会儿瞧见,只见浓眉星目,有棱有角,形容端方,映在朝阳下,仿佛当年故人。
昭元帝心中微震:他长得跟当年那人不算像,可这份非凡的气度却让他不由自主的对号入座。
临近傍晚,日头将落未落,众多考生交卷离席而去,欧阳首辅携礼部官员整理考卷,一一送入御书房。
昭元帝本想让他们直接找出赵景的考卷,他要头一个看看他的作答。
思绪良久,终究压下,抬手随意抽了一份。
看到考卷的字迹时昭元帝眼眸一亮,莫非是天意?心里想着要看他的,随便一抽居然就抽到了。
他的反应落入旁边侍立的欧阳首辅眼中,心思一定,知道自己做对了!
殿试后三天,结果便出来了!
鸿庐寺的官员自承光殿往东北出去张榜于午门东北角,一路唱和,无比喜庆。
齐云姝早早便带着青枝和嬷嬷出门,挤在人群中等待殿试的结果。可这次是京都盛会,大约全京城的人都涌了出来,把三鼎甲将要打马游街的朱雀街挤的水泄不通。
齐云姝在人群中被挤过来寄过去,眼看着就被挤出去了,身后突然有人道:“赵娘子,我家小姐有请。”
齐云姝听着声音耳熟,回眸一看,竟是夏湘君的丫环玛瑙。
她顺着玛瑙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去,前面不远处的二层阁楼上,夏湘君正朝她招手微笑。
齐云姝很想硬气的拒绝,可眼看着她都被挤到临街铺子的门槛边了,里面那卖杂货的老板娘都瞪了她两回了,她想,要是她再不走,恐怕一会儿老板娘就该拿大扫把赶她了!
况且站在这里看到也只是人头,想了想,齐云姝跟着玛瑙上了清风茶楼二楼。
夏湘君竟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坐着黄玉莹、柳采莲,还有一个半熟不熟的慧敏郡主齐敏。
齐云姝脚步一顿,要是早知道这些个莺莺燕燕都在的话,她便是被挤到门槛上也认了,可现在人都站门口了,若再调头离去,未免显得她心虚。
纵观雅间中的四位,她自问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她们的事儿,心虚自是不必。
想罢,她调整情绪,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走进去,客气见礼。
夏湘君没有放过她站在门口时那一瞬间的愣怔,不过她的反应倒是很快,也不曾失礼,便在自己身边给她添了一个坐。
这桌子原是四方桌,她没来之前,四女一人一边,她这一来,一是挤到了夏湘君,二是也稍微挡了右手边的齐敏,便立刻引来那大小姐恶狠狠的瞪视。
齐云姝倒不是拘礼的人,抱歉一笑,往后移了些,正好可以靠近窗户,一会儿才能够看得更清楚。
夏湘君为打破这分尴尬主动挑起话题:“姐妹们你们可还记得上次状元郎的风姿?”
说完之后,夏湘君一怔,哎,说话的时候没想太多,这里五个中,就她与齐敏是京城人士,去年来看过状元郎,其余人等倒全是南城镇人士。
她确实机警,立刻从前科状元云如诺的出身地说起。
“也是有缘,那云公子与你们都是南城镇之人!”
云如诺出自云家,乃是云如圭的亲弟弟,兄弟俩一个从商一个从文,倒也相得益彰。
“这次却不知道会是谁,不过道卯哥哥那么厉害,兴许能中!”齐敏凑趣。
夏家夏道卯是夏湘君大伯的嫡长子,曾经也师从夏老先生学过一年,但因临近科考之时,太过看重结果心绪不宁,被夏老先生要求其住到了郊外的庄子里静读。
每日里伴着山水竹林读书,让其收敛心绪,磨练心志!
齐云姝从赵景那里听说过他这个没有见过面的师兄,才学是真有,得状元或有可能。
夏湘君很高兴地说了好些夸赞自家大堂兄的话,但见身边还坐着几位同样参加殿试的家眷,话锋一转又夸起赵良添来。
“我家兄长曾经与赵公子相交,亦赞其才学过人,想必三鼎甲之中也应有他一个位置才是!”
柳采莲笑颜如花,无疑她是虚荣的,有人夸她男人,她自然高兴,这可是她一手选定的绩优股!
“对啦,容之哥哥……呃,赵大公子多次得我伯祖父的盛赞,想来应当更加不错……”夏湘君为人习惯八面玲·珑,照顾到了这个必定要去照顾那个,一时之间弄得她成了雅间里最忙的那个。
齐云姝端着茶盏,间或点头答应两声,颇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楼下响起一阵喧闹声,一时之间锣鼓暄天,众人都激动起来,又开始了另一波你挤我我挤你,就像漂浮在锅里的饺子,随着沸水沉沦!
“来啦,来啦,状元公来了!”
“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咦,怎么不是夏家公子,哦,他在后面,他是榜眼!”
“状元郎是谁……”
有人喊出了所有人的疑问,齐云姝也连忙探身看向窗外。
前面不远处,三匹白马缓慢地走过来,如同闲庭适步。
当头一匹一人穿着大红状元袍,头戴状元冠,身披彩花,身姿傲然地凌驾于马上,一身气度凛然,让人拜服。
要不是那张脸还是熟悉的那张脸,齐云姝大概不敢认了。
“天啦,状元郎是前太傅府的赵大公子赵景!”
“哇,状元公,状元郎……”
阁楼上,石板路上到处都是朝着三鼎甲扔彩球、荷包、小首饰、丝帕的姑娘们,气氛极为热烈。
赵景被弄得有些头疼,但脸上的笑容却始终保持不变,狭长的凤眼微微眯着,正在一片黑色的头海中寻找他想要找的人。
他已经找了半条街了,仍旧没有看到她,难道她没有出来,这么不关心他吗?
他心底隐隐有些委屈!
突然间听到一声如同仙乐般的声音,清脆悦耳。
“赵景,我在这儿!”齐云姝学着那些花痴姑娘朝他扔去了一个东西。
赵景抬眼看到,立刻伸手去接,拿到手里便是一阵馨香,他以为会是女儿家的贴身之物,摊开手一看,谁知竟是一锭五两的银锞子!
他顿时又无奈又好笑,他这娘子真是钻钱眼里了,不过谁让他喜欢呢!
收到后,他将其贴·身放在了胸前,感受着娘子身上的体温和馨香,眼中柔情弥漫。
齐云姝被他逗笑了,忘记了身边几道或醋意或敌视的目光,回以他温柔嫣然的笑意。
“砰……”终于看不过去的黄玉莹捧起茶盏用力砸在桌案上发出响亮的磕碰声。
齐云姝用眼角余光瞧她一眼,连话都懒得跟她说。
“哼,得意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容之哥哥现在是状元了,别忘了你不过是八角村里的一个野村姑,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配得上容之哥哥吗?迟早有一天要被休弃掉……”
黄玉莹气炸了,多少次夜里,她曾经也试图想象过,如果有朝一日站在容之哥哥身边的那个人变成她,那是何等的幸福。
只可惜,上天不开眼,竟让这样的女人……
愤怒之余她忘记了她已经许亲的事情,忘记了这里是茶楼,更加难听的怒骂声从她嘴里蹦出来。
身为东道主夏湘君本以为女子之间争论几句,无伤大雅,不想多管,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连忙制止:“玉莹,别忘了你的身份!”
这话仿佛一盆冷水突然一下子浇到黄玉莹头上,从头到脚透心凉。
是啊,家中伯父已经为她和那位贵人合过八字,婚期也已经定下了,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呜……”她越想越难过,趴在桌案上痛哭出声。
夏湘君眉间闪过一抹心疼,那桩亲事旁人看着都觉得好,可有谁问过黄玉莹的意见。
不过这个时代不就是这样吗,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轮到女子作主呢。
别说黄玉莹这般尴尬的身份了,就连她这个所谓尊贵的夏家大小姐在婚姻一事上也是没有什么足够的底气的。
不然对于心爱之人的原配夫人,她的情绪也不会如此平静,因为为她很有可能求之不得。
但是以后,她娇俏的双眼往下看,那道潇洒俊朗的身姿远去,他现在可是状元了呢,兴许家里人能瞧得上了!
“哎,可惜状元居然被那样一个人得了去,害得道卯哥哥只得了榜眼!”齐敏毫不在意齐云姝在场,皱眉不悦地抱怨,又看向柳采莲道:
“不过你家相公也好厉害哦,还得了一个探花,瞧瞧,那探花郎的怀里可是藏了一大堆姑娘家的绢花和头绳了!”
齐云姝定睛一瞧,可不是嘛,刚刚赵景和夏道卯过去的时候,扔在他们身上的东西他们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甚至有那落在马鞍上的,还会被他们拍下马去。
可这赵良添倒好,别人家姑娘扔去的,他一律都捡拾好,还当众塞进了怀里,惹得好些姑娘家都在询问他是否已经成婚。
柳采莲的脸有些挂不住,但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欢喜。
赵良添的才学,她是知道的,其实在前世他并没有进得三鼎甲,只在三甲之中挂了一个末流,但是这一世因为有她相助,漏漏题目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所以他成了探花。
而她的身份也会随之水涨船高,她悄悄地掐了掐自已的大腿,她终是要完全取代那个女人了呢!
柳采莲媚·眼细弯瞧向那个一心一意看着窗外的齐云姝。
只可惜这个女人被自己取代后,没有沉没在乡野山村之中,竟然走出了一条自己独特的路子,不应该呀,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