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海道:“皇上英明,正因为罗刹在我大清境内有雅克萨与尼布楚两处供应,又与喀尔喀蒙古有交易,故而得以生存。而我军远在宁古塔,远离雅克萨,只有俄军大规模侵袭时才能获悉,等长途奔袭至敌军处,早已精疲力竭,即便得胜,也因缺少粮草支援不能长久,待我军一退,沙俄则继续聚集于黑龙江、松花江之间,构造木城,我进彼退,我退彼进。”
康熙沉吟着,对索额图和明珠说道:“你们也都听见了,说说罢。”
明珠先行回禀:“回皇上,臣以为,黑龙江山地险易,百姓又常年受我大清福泽荫祐,性情淳朴忠诚,想必沙俄也是疥癣之疾,不足为患。且南方战事方平,百姓翘渴盼休养生息,不宜再行刀兵之事。”
索额图闻听此言眉头一跳,说道:“臣以为黑龙江乃我祖宗龙兴之地,不可大意,沙俄常年滋扰,边民痛苦不堪,应立行进缴。”
皇帝微微颔,明珠见此,又言说:“方才听图海所言,与罗刹接壤一带均属游牧之地,地广人疏,在税收方面,亦不能比之江南,若妄动干戈,怕徒废军需。”
皇帝又问常宁:“恭亲王怎么看?”
常宁忙回禀:“回皇兄,臣弟与索相所持见解相同,临行前,臣弟依照皇兄吩咐翻阅兵部档册,查得沙俄不仅匿藏达斡尔叛徒根特木耳,这些年来两军交锋亦是胜少负多,康熙十一年明安达礼退兵败阵,徒添罗刹猖獗之意,长此以往,未免有损我大清国威。”
皇帝听到他说完,沉思半晌,说道:“众卿所言不无道理,只是罗刹与我大清接壤,又素享大国之誉,大兴刀兵,不过使百姓受苦罢了,朕意下仍侧重以礼相待,以诚修好。”
他说完负手去瞧着身后悬挂的一人高的舆图,双唇紧抿,半晌又道:“即便兴兵,亦不可轻举妄动。”
索额图知皇帝素来谨慎沉着,不打无把握之仗,也从不说无底气之话,想必明日巡视松花江也、了解本地风土人情之后才会做决定,因此亦不再多说什么。
常宁倒有些笑话皇兄过于审慎了些,却也同众人一道行礼山呼:“皇上圣明!”
皇帝微微颔,又冲图海:“朕虽意图和平,然亦不排除交兵之可能,爱卿总要拟个章程出来。”说罢又对众人轻笑起来:“图海远来朝贺,倒被朕抓来说这半天的话,这便赐酒饭,众卿一道在大帐中用膳,预备明日随朕游幸松花江。”
众人又齐齐应是。
君臣际会,又在莽阔天地,倒都生几分豪情,夜间又照蒙古之例,环篝火饮酒吃肉,颇为畅快。
那天际仿佛一整块天鹅绒,散散撒着几粒碎钻,星夜凉风拂面,却带着两分润意。
宁兰拿了披风出来,见贵妃斜倚在碧玉栏处,沐浴后披了件素白袍子,乌松松绾着个堕髻,以鸳鸯钗定住,微微昂头凝望着天幕,素手将那一纸书信贴在胸口,樱粉色的唇角轻翘着,含羞带怯的模样颇似枝头柔润的花瓣。
她上前将披风盖在容悦肩头,笑着打趣问:“也不知万岁爷书信里说了什么?竟让主子痴痴地从天亮一直看到天黑。”
容悦听她这话,不由微微红了脸,却是忍不住轻轻一笑:“不过是一御制诗,写松花江的。夜来雨过春涛生,浪花叠锦绣谷明。浮云耀日何晶晶?乘流直下蛟龙惊。这四句写的不错,倒仿佛看见那一条宽阔的大江似的,后头又有连樯接舰屯江城。媲貅健甲皆锐精。又有疏阔豪情,男儿气魄,最后两句浩浩瀚瀚冲波行,云霞万里开澄泓。真真儿是好个开阔胸襟。”
宁兰望见她眉眼间皆是痴慕崇拜之情,忍不住嗤笑一声道:“奴才可半句也听不懂,原来主子竟是万岁爷的知己。”
容悦羞得红了半边脸,嗔道:“我哪算的上是他的知己呢,不过一个小女子罢了。”
春早挑帘出来,见她们在廊下说话,只道:“虽在五月里,可入了夜外头也凉着,主子快些回屋去罢。”
容悦轻轻颔,回了屋中,拿过一纸花笺,又摊开皇帝所用松风水月信笺来看,御诗后尚有两行小字,朕略有小恙,想是相思故,来诗已阅,不如前诗。
容悦又不由羞怯一笑,提笔写下:皇上才有小恙,臣妾已相思入骨,愿安,勿思,切盼归来。悦儿字。写罢又将皇帝书信看了一遍,起了顽心,将前阵子偶见的一歪诗写下,小帐挂轻纱,玉肌肤无点瑕,牡丹心浓似胭脂画,……,……,耳边厢细语低声骂,……,……,揉碎鬓边花。
写完最后一字,已是面红过耳,仔细拿信函封了,加盖私印,想想又不大放心,这诗若传出去,便要被人戳脊梁骨了,她又仔细拿一重信封装了,于信封上拿蒙语写上,此信函务必由皇上亲启,悦儿字。
这样才放了心,将书信交给宁兰,让她去交给顾太监。
过十余日有回书至,展开却是此诗甚妙,着将缺处补上,朕安,只心念爱妃日切,宜善加护念,待朕归来。
容悦咬牙切齿,索性又写道:皇上学富五车,臣妾才疏学浅,皇上怎下问于臣妾乎?闻得圣驾五月初回銮,不胜欣喜,臣妾于家中,愿皇上一帆风顺,多加保重,悦儿字。
随着这一封封书信驰递,日子倒也过得飞快,不知觉五月初四日便回了京城,容悦主持宫务,自然安顿打点各处,正要往永寿宫更衣,才一挑帘子,便被里头冲出来的人抱住,她不由低呼一声,待看清来人,方娇嗔道:“皇上怎没回乾清宫,倒吓了臣妾一跳。”
皇帝一壁将人抱起往芙蓉暖帐深处去,一壁道:“你这样勾魂似的勾着,朕恨不得插翅归来。”皇帝此行除却巡视黑龙江和松花江,整肃边防,的确是一日未落清闲,回程时更是快马加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