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简直进了东边的殿阁,只见凭几坐着一个遍身缟素的宫嫔,容色间虽带着几分憔悴,却仍遮不住一段风流态度。
未梳不由又多看了一眼,便认出这衣着单薄的女人就是先前受尽万千恩宠的卫贵人,她转眸接过主子的示意,便无声福了福,退去殿门外守着。
惠妃也暗暗打量了一眼卫氏,见她神色间虽则笼着闲愁,却亦有几分宁淡,不由也高看她一眼。
卫贵人站起身来,那一张出尘芙蓉般的面上剪水双瞳微微垂着,盈盈一福道:“殿内简陋,委屈娘娘将就。”
惠妃淡淡在正中一把铺了椅袱的玫瑰椅上坐定,淡淡道:“宫中未有大丧,你如此打扮,叫人传出去,不怕惹得龙颜震怒?”
卫贵人眸中闪过一声蓝光,恰如子夜时划破天际的利刃,半晌方唇角似漾开一丝极冷极淡的笑纹,似乎常年浸透冰雪催开的雪莲花:“嫔妾是为嫔妾表哥服丧罢了。”
惠妃听到这话,牵动愁肠,黯然半晌方道:“那日你离去前匆匆告知我获罪缘由,如今圣驾离京,又千方百计托人送信给我,有什么话,只管说罢。”
卫贵人神色幽幽,却是静了一静,眉宇间绽出的神采如一朵圣洁白莲,语气却冷如地下千重的冥泉:“娘娘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嫔妾为何做这些事,娘娘如何会不明白。”
眼下虽将近三月,殿内依旧清冷一些,惠妃合在一处的手微微收紧,眉宇间依旧一片闲宁之色:“本宫早失圣宠,如今不过无用之人,倒不知卫贵人为何这样看重本宫。”
卫贵人楚楚清眸一波,一张秀面清冷如霜,缓缓说道:“娘娘既然肯来,便已是莫大的诚意,这后宫里处处生了眼睛,生了耳朵,嫔妾得与娘娘相见,实属不易,娘娘又何须与嫔妾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的闲话上,莫非入宫多年,这些空话,娘娘还没有听够么?”
惠妃眉梢一挑,面上笑容中闲适却淡了两分,换以些许肃杀之色:“这样说来,本宫已然拿出诚意,不知卫贵人的诚意又如何叫本宫瞧见呢?”
卫贵人站起站起身来,缓步在殿内踱着,思及皇帝之无情无义,她漂亮的柳眉不由蹙起:“之前嫔妾求皇上把八阿哥养在娘娘处,便是最大的诚意。”
惠妃神色方严肃起来,端坐着身子凝神听她继续说着:“娘娘所诞育的大阿哥,一直养在内务府总管噶禄处,不得娘娘亲自教导,那日家宴偶见,虽依旧有皇子的气派,但未得半分娘娘的智慧,想来这也是皇上对娘娘心怀猜忌所致。”
惠妃微微昂起下颌,淡然道:“大阿哥于我,确实早无牵绊,不过份属母子罢了。”
卫贵人忽而柔顺一笑,那笑容无比凄楚动人,只消看上一眼,便不忍伤害半分,便要叫人毕生无法释怀一般,仿佛这世上最美的花朵也不及这笑容半分动人心魄:“娘娘能有这份洒脱决绝,着实叫嫔妾佩服。”
她轻轻走至惠妃面前,抬起一对丽眸凝视惠妃,用那无比清灵的声音缓缓说道:“可娘娘与仁孝皇后的恩怨呢?也如此淡然放下么?”
惠妃倒也不遮掩,自从卫良莳事发,她全然掌握八阿哥的教养之权时,就萌生出这样的念头,只是她知道卫良莳的难缠之处,必须得让卫贵人知道,是她求着自己,而非自己上赶着求她,因此只说了句:“你知道的却也不少。”
“如今嫔妾一着不慎,为小人算计,沦落至此境地,不得不做些功夫,”卫贵人的声音依旧温软:“我们家被抄没时,额娘最后留给我的话儿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消有心,这宫里便没有什么是秘密。”
她又盈盈半坐回黄杨木官帽椅上,那姿态美如初莲绽放:“在嫔妾眼中,娘娘并不逊色于仁孝皇后,然而却被仁孝皇后逼至如今的绝境,连大阿哥这一生也尽皆毁了,嫔妾心中委实为娘娘和大阿哥感到惋惜,待过上几十年,太子登基,受天下臣民景仰,一切便成了定局,嫔妾想娘娘定然不甘心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瞧着。”
惠妃暗赞她这份婉转心思和玲珑口才,她转头透过糊窗的棉纸看向窗外,那棉纸厚重呆笨,被糊的歪歪扭扭,窗棱处有几处油漆剥脱,与当初储秀宫时内务府精心用软烟罗糊的朱棱窗差别何止天上地下,她又看了一眼卫良莳,那依旧清淡的神情里隐约被她捕捉到一丝嫌恶,惠妃微微笑道:“皇上对于仁孝皇后可谓情深意重,太子又有索额图这样强势的岳家辅助,将来继承大统亦是必成事实,大阿哥又不成器,我即便不甘心,也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瞧着,什么都不做罢。”
卫贵人听到这话,面上不由显露出一丝急色,却极快收敛回去,又回到那副静如秋荷般美态:“孝庄太皇太后已经昭示后宫,又将教养之权悉数交给了您,八阿哥亦是您的亲子。”
惠妃理着衣襟处精致繁复的木槿花纹:“八阿哥在阿哥们里地位最为卑微,即便我有几分计谋,想要将八阿哥送上皇位,怕也没那样容易罢?”
卫贵人听到这话,想起自身这卑贱之躯,越发觉得悲从心起,紧紧咬着一口贝齿,徐徐说道:“嫔妾曾多次听皇上赞誉娘娘的堂叔父是股肱之臣,嫔妾又对娘娘心计才学深为佩服,此外,听闻”
她微微张口,一个字尚未发出,惠妃神色一凛,眼波如刃袭来,卫贵人恰到好处地住了口,缓缓蹲下身去行了个福礼,说道:“只要娘娘肯栽培八阿哥,将来八阿哥长大动摇太子之位,那娘娘的大仇也有得报一日。”
惠妃眉梢一挑:“八阿哥若即位,你便贵为圣母皇太后,如此尊位光芒万丈,倒不失为一条好计?”如今再回想卫良莳那些隐忍献媚,便似乎都说得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