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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用来诈张蔷的,亦是小树那一份。小树朗朗背诵文章之时,我也仔细地与手上的誊录卷进行了对照,字字相同,分毫不差。
也就是说,誊录卷上的,确实小树写的文章。
那么,方才棒子背诵的,张榜当日张贴在贡院外墙上的,所谓小树的手写本卷……
我突然意识到,那份所谓暗藏反字的手写本卷,作为此案的关键性证据,却因被闹事的学子糊了黄泥毁坏,我从未见过。
我低头思索一阵,心底顿时有了些明悟。
之前,因冯生蹊跷之死,让我一直将调查重点放在会试前段,疑心是有人潜入小树的监舍,偷改了他的卷子;亦疑心过冯生,作为誊录官在小树试卷上做了手脚……
如今看来,真是南辕北辙。
姑娘我又立在原地思忖一阵,转身向应天府方向走去。
前世年纪尚小的时候,看过一部日本侦探剧,叫做《神探伽利略》,如今情节已不记得,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其中一个名叫汤川学的帅哥物理老师,顶着一头乱发和睿智的眼镜酷酷地说:
“所有现象,都一定有其原因。”
当时正直我豆蔻年华、青春年少,一颗萌动无知的少女心,被撩得不要不要的。
如今想来,这根本就是一句废话。
但前世的侦探剧中,这样看似炫酷实则废话的名言很多,比如柯南同学那句耳熟能详的“真相只有一个”,亦是戳中了万千少女的春心。
但这些废话名言,倒也警醒我们:不要被一些表面现象、思维定式和对手刻意制造的假象所迷惑,因为真相,往往就藏在最不惹人注意的地方。
比如前世,在我穿越前不久,我那时任南京市副市长的老爸,便不幸牵涉进了一个离奇的群体中毒事件。
那时,南京市某小学突然暴发大规模食物中毒事件:百余名小学生在课间引用了学校提供的牛奶之后,纷纷出现了腹痛、呕吐、腹泻等症状,几个严重的甚至有生命危险。
此事一出,便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甚至惊动了省主要部门,要求南京市严查中毒事件根源。我老爸作为主管食品药品安全的市领导,自然责任重大。
然而古怪的是,从奶源查到制奶企业,再到销售的超市,一连串严格的核查下来,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面对上级的压力,舆论的关注,百余名小学生家庭的指责,我老爸一时可谓千夫所指,声名一落千丈。舆论皆认为,他会因此次中毒事件的牵连,无力再竞争南京市长的职位。
直至五日后,一名资深化学老师根据学生中毒的症状,在网络上给出了自己的推论,碰巧引起了正当记者的姑娘我的注意,于是将这条信息提供给一筹莫展的老爸,终顺藤摸瓜,找到了中毒事件的始作俑者。
这名始作俑者,十分出人意料,是当天去学校送奶的货车司机。
后据他交代,儿时曾在这所学校就读,受到过教师的不公正待遇,造成了心理阴影,长大之后便造成了三观的扭曲。
当他发现,自己供职的超市每天要给这所学校送牛奶,便起了报复的心思。
他通过隐秘的渠道,买来了用于大规模喷杀害虫的有毒气体,喷洒在运送牛奶的车厢之内。有毒物质便附着在了牛奶包装袋的表面。
牛奶送到学生手里,他们往往直接开袋饮用,附着在包装袋上的有毒物质便随着吞进了肚子,引起了中毒。
当时,这样的真相让我颇受触动:真相,往往就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
也不知我老爸,最终竞选成功了没有……我不禁替另一个世界的老爸担忧。若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宝贝女儿人间蒸发了,只怕会伤心欲绝,哪里还有别的心思……
我正坐在庭院石井栏上乱七八糟地想着,忽听门口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李雷特有的洪亮嗓门:“冷姑娘!幸不辱命!”
我赶紧起身相迎:“可打探到了?”
“你交代我的几件事,我都派人去查了。”他熟门熟路地在石凳上坐下来,抹了抹额角的汗,“先说张家。这张蔷,并不是太子妃的嫡亲弟弟。”
“哦?难不成他是私生子?”
“倒也不是。张蔷的母亲出身不高,本是张尚书的贴身侍婢,后被张尚书染指有了身孕,这才被抬成了姨娘。只是听说,这位姨娘位份不高却傲娇得很,仗着张尚书的几分宠爱,时常做出些羁越之事,惹得大夫人,也就是太子妃亲娘的不快,连带着对张蔷也颇多不喜。”
“大夫人不喜欢,那太子妃对这个庶出弟弟张蔷,也不应该很重视才对……”
听我喃喃自语一句,李雷立刻接上:“那是啊!太子妃自有个兄长张威,往下还有个嫡亲的弟弟张卓,又岂会关心这个庶出的弟弟张蔷?”
那就奇怪了,除非……“张尚书本人,对张蔷态度如何?”
李雷摇头啧啧:“张尚书膝下六子三女,张蔷不但是庶出,且资质驽钝又不会来事儿,张尚书对这个儿子素来不算看中,听张府下人说,张尚书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呵斥张蔷无才无得,此生庸庸碌碌完矣。”
我额角黑了黑:这张蔷,还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有几分可怜。
那便奇了:太子妃张小姐素来不喜张蔷,又为何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担着风险替他做下偷梁换柱之事?
这爱,也太广博无私了些……
“另一件事,你要找的资深老锁匠,我也寻到了。”
“哦?”我弹起身来,“带我去见见他。”
据李雷所说,城西的这家聂记锁铺,乃是金陵城最资深的老字号,若说他家排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一路上,李雷又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我托他所办的第三件事的情况,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中却总有些沉甸甸的,仿佛有把锁压在心上。
来到聂记锁铺,我凭着记忆,将那衡鉴堂存卷柜上大铜锁的样子描了出来,拿给掌柜的看。掌柜的沉默了一番,拱手请我俩在正堂稍坐,自己打帘进了内室。
李雷正跟我感慨如今应天府太没有威望,连个锁匠铺子都敢给他撂冷场,却见掌柜去而复来,恭谦请出了一位白发长者。
这长者胸前一部飘逸白须,年纪看来与我师父老道士相当,只是显然是位资深手艺人,浑身透着一股精干,眼神更是炯炯有光。
“这锁,是你画的?”老者捏着我的描样,将我上下打量一番,“二位是何人?”
见我犹豫了一下,李雷便接口道:“我等乃是应天府捕快,为查一桩案子而来。”
老者便捻了捻长须,悠悠道:“怕是会试舞弊的案子罢。”
他此话一出,立时让我惊讶不已,遂起身向老者拱手道:“老前辈慧目如炬,定然是识得这把锁的。”
老者略略颔首,低头望向图案的眼神,多了几分感慨:“自然识得……此乃老夫的得意之作,说起来,倒有二十年,未见过它了。”
那语气,竟像在说自己经年未归的孩子。
我便顺势感叹道:“老前辈丹心妙手,此锁别具一格、过目难忘,可谓……举世无双。”
姑娘我还从未考虑过如何夸一把锁,此番着实有些词穷。
那老者望了我一眼,显然也看出我是个外行,“我这把黄铜倒拉枕头锁,重十二两绍,长七寸,锁身龟甲形状,上刻三组九朵形态各异之莲花。龟乃官印象征,甲刻莲花则寓意‘连甲登科’、‘连中三元’;锁芯‘士’字形,取‘仕途平顺’之意。”
老者一边说着,我一边忙不迭地点头,没想到一把大铜锁竟有如此多讲究。
老者继续沉浸在对自己宝贝锁的回忆之中:“当年,老夫应贡院院首黄大人之邀,为他新打制的存卷柜做一把锁。黄大人乃是风雅之人,大小事物皆讲究个别具匠心,我便专门为他做了这把锁。如今,它可还在那衡鉴堂之中?”
我便答道:“犹在存卷柜上,守护莘莘学子锦绣文章。”
老者便捻须颔首,一副欣慰神情,从衣袖中取出一只小巧铜锁并一把钥匙递到我手里,“我不知二位官差想要问些什么,不过,我闲暇时做了这个小样,与存卷柜上那把样式一般无二,把玩之用,二位可拿去探究。”
我赶紧恭谦接过,下意识地想要拿钥匙开锁,捅了几捅竟是打不开。
一旁李雷凑过来瞧了瞧,不禁笑道:“你这是眼花了?锁眼明明在另一边。”
“哦?”我将那小锁托在掌心举至眉间,望着左侧的“士”字型锁眼,“这小锁,还真是不同寻常。”
是夜,我依旧坐在桌案前,等人,想心事。
那把精巧的小锁摆在我面前,我却盯着哔啵作响的灯花,定定地出神。
“日日睡得这样晚。”身后,那清糯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宠溺的责备,“熬坏了身子,谁向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