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奇怪,这才出了皇城两日而已,一路上没遇到敌军、竿党之类,却有不少流民,举步维艰的朝皇城去。
几次,甘沛霖都拿了自己准备的食物,分给流民。也打听到她们是从不同的地方,遭遇战乱,才往皇城去讨生活的。
毕竟天子脚下,施粥赠药的事情会比较多。
“慢慢吃,别着急,每个人都有。”留兰把热腾腾的粥端给今天遇见的一家几口,也是忧心忡忡。
这样接济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恐怕越往前走,遇上的人就会越多。
可是精力和食物都有限。
“留兰。”甘沛霖正想问她这一家人的情况如何,凑巧看见留兰端着热粥递给那妇人。
妇人伸手接过粥碗,纤细的手臂上一大片红肿。
但也仅仅是晃了一眼,甘沛霖正想问什么,就看见姜域沉眸走来。
她便迎了过去。
“再往前,不能再施舍任何食物。”姜域的脸色隐隐有些不好。
“怎么回事?”甘沛霖不解的问。
“散落的几户流民,确实足够接济,可再往前,一旦遇上大批流民……”姜域眉心凝重的看着甘沛霖。
“我明白了。”甘沛霖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突突跳的厉害。
她是觉得流民可怜,一时忘了更要紧的事。姜域此番出征,粮草随军而行,一旦大批量流民涌来,接济的食物不足,他们极有可能动手抢夺随行粮草。
若然如此,大军不可能无动于衷,真动起手来,流民绝不可能是大军的对手,那不就成了旁人口中的滥杀无辜……
甘沛霖垂下眼眸,忽然觉得姜域好难。“对不起。”
姜域愣了下,眉心微动:“不是你的错。”
“可是,是我给你添麻烦了。”甘沛霖没再说下去,转而走向留兰。
“留兰,再往前走,所有流民一缕当做看不见,不要再接济。”甘沛霖眉心凝重:“有时候,一点点恻隐之心,会带来后患。”
“是。”留兰应声,让人最后给那一家几口送了些馍馍。
紧跟着一日,果然如姜域所料。大批的流民开始往这边涌来。
姜域下令不战地扎营,所有兵将一缕以干粮冷水充饥,不可生火做饭。
这样子倒也平安,流民不敢随意向兵将讨要食物,只能缓缓的擦肩而行。
几次,甘沛霖都觉得于心不忍,但还是理智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只是这一路上,她自己也没吃什么东西,临近天黑的时候,遇上的流民更多了。
姜域有些不放心,特意吩咐将士们连夜赶路。可自己又担心甘沛霖的身子,便唤了陆垚过来。
“让夫人上马车随行就是。”姜域如是吩咐一句。
陆垚回头看了一眼,甘沛霖和留兰一身男装,就跟在身后没多远,便道:“主子关心人家,自己说就是。何必让属下传声。”
姜域不满的白他一眼:“你是越发大胆了。”
“不是,不是。”陆垚尴尬的笑了下:“属下只是觉得的,这话奴才去说,夫人未必听。可若是主子您去说,夫人一定会点头的。”
“说什么?”甘沛霖听见夫人两个字,就骑着马走快了些。
陆垚见她过来,便扥了马缰,故意让开位置让甘沛霖上前,他自己则趁机退到一边。
“夜行不安全,你去马车上睡会。”姜域皱眉看着前头,并没看甘沛霖的脸。
“不必了。”甘沛霖直接拒绝:“我可以跟上你们。”
“现在不是一天两天,可能要这么走夜路好几日。”姜域侧首看向她:“不是逞强的时候。”
“我不是逞强。”甘沛霖凝眸:“我想了解局势,不想错过一丝一毫。”
姜域叹了口气,缓缓道:“你这样,我会分心的。”
“……”甘沛霖的心,因为他这句话而暖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温情脉脉的看着她,也没有唇角勾笑,更不曾说过让她觉得温暖的好。
所以这一句久违的关怀,让甘沛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主子。”前方的哨子折返,让陆垚很是不安:“您看。”
姜域也瞧见了来人,只对甘沛霖道:“去马车上。”
“好。”甘沛霖不再坚持,放慢马速。
留兰这才跟上来:“大小姐,是出什么事情了?”
甘沛霖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转眼的功夫,哨子便又掉头而去。
“留兰,咱们上马车。”甘沛霖感觉到情况不对劲。但她想,这种情形,姜域是一定可以处理的。她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的在马车上,不要给他添乱。
果然,刚上马车没一会儿的功夫,就遇到的骚乱。
像是有流民阻拦队伍,向姜域求一餐饭食。
姜域没有任何反应,也没下令停留,于是越来越多的流民便跟着队伍,往皇城相反的方向去。
“大小姐,奴婢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留兰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道:“他们怎么知道咱们的队伍粮草是随军而行?难不成,是装扮成流民的敌军,亦或者是有人故意谋害。”
“我倒希望如你所言,是这两种情况。若他们是真正的流民,只怕情况更不乐观……”甘沛霖沉下心,眉头微蹙:“不管怎样,咱们静观其变。”
这样的路,走了大约半个钟头,就再怎么不动了。
一处僻静林中,流民足以拦住大军的去路。
姜域下令原地待命,谁都不许妄动。
那些流民除了苦苦哀求,倒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确实不适合动手。
场面这么僵持着,每个人心里都不免紧张,好像上了弓的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离弦一样。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甘沛霖心里犯嘀咕。
姜域不能在临近皇城两三日路程的地方动手,可这些人却不达目的不罢休。
“有了。”甘沛霖灵机一动,连忙对留兰道:“你附耳过来。”
夜深了,风穿过林子,摇晃着树枝,发出窸窣的响动。
甘沛霖从马车里缓缓走出来,顺着路走到姜域在的地方。
“你怎么过来了?”姜域看见她,不免担心。
“夜有些闷,风不凉爽。”甘沛霖幽幽一笑:“我就出来透透气。”
姜域从马背上下来,脸色有些严肃:“回马车上去。”
“等下就回。”甘沛霖把自己的水囊递给姜域:“这里面加了些薄荷,清凉提神。”
甘沛霖的话音还没有落,后面的树林里就传来窸窣的响动。
小小的骚动,对这么多人来说,并不能算什么。
姜域正狐疑是怎么回事,却发现甘沛霖气定神闲的看着远处,笑容明和。
“你……做了什么?”姜域问。
“我让留兰找人暗中装扮成流民,将皇城里施粥的事情传扬出去。自然,不光是施粥,前往的流民每人还能领到一袋粮食。”甘沛霖温和的说:“若是真的流民,自然不会浪费力气在这里与咱们周旋。可若是假扮的,冲着粮草而来,那就可以一网成擒,倒也不必杀,只消捆起来,一个拴着一个,陪咱们上战场去。”
姜域不禁捏了下她的鼻尖。
这亲昵的举动让甘沛霖有些措手不及。她虽然没避开,可闪避的动作还是让大家觉得很尴尬。
“这些流民也不是吃素的,若前往皇城没有你说的那种好事,恐怕会穷追上来。自然,这得是咱们遇上了真正的流民。”为缓解尴尬,姜域忙不得道。
“自然是不会做没把握的事。”甘沛霖温眸:“留兰已经送信回大都督府。相信明天天明时分,皇城里就会流传大都督道遇流民,不惜散自家财接济百姓的美谈。大战在即,若能让百姓知道大都督有这份仁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姜域看着她,眼底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能想到的办法,不过是镇压和杀戮,正如甘沛霖看到的,他冷漠无情的样子,分毫不差。
可这件事转到她手里,弹指间又是另一番景象。
“你真的很聪明。”姜域禁不住看着她。
“小聪明而已。”甘沛霖微微垂下眼眸。
“你这么聪明,真的就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姜域指的是薛苞芸的事。“你就没想过,你会因此……”
甘沛霖知道他要说什么,却扭开瓶塞,将水囊递给他。“你尝尝看吧,跑了薄荷的水,真的会好喝一些。”
姜域接过水囊,皱眉喝了一口。
她怎么会不知道要付出代价呢。她只是权衡过之后,仍然坚持这么做。
这些年,他和薛苞芸是至亲母子,却也做尽了让彼此痛恨的事。可终究,血浓于水,他真的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吗?
还了水囊给甘沛霖,姜域的脸色恢复了如常的冷寂。“回马车上去。”
甘沛霖点了下头,朝他行礼,便转过身缓缓往回走。
她安静的没有问一句,也没有多说一个字,这种感觉,却让姜域的心里充满愧疚。
为什么就该她一直承受?
薛苞芸毕竟是她的杀母仇人。
“主子。”陆垚快步过来,恭敬道:“有不少流民纷纷加急赶路,往皇城的方向去。但仍然有部分人坚守原地,和咱们僵持着……”
“天亮之前,没走的,一律捆起来充当战俘。”姜域沉了口气:“用迷烟即可,不必伤及人命。”
“是。”陆垚恭敬行礼,又匆匆退去。
姜域望着甘沛霖走的方向,心里微微不踏实。
这团系在心里的结,究竟要怎么才能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