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珩再醒过来时,已经入夜了,她偏过头便瞧见睡在她床边的云旻祎,想来应是担心云珩不敢离开便在这里凑合着睡下了。云珩看着云旻祎的睡颜,实在是不忍心吵醒他,便蹑手蹑脚地起了身。不过她这一起身,没惊醒云旻祎,倒是惊醒了海棠。
“郡主,您醒了。”海棠见云珩醒了,一时激动竟喊了出来。云珩再让她小声些时,已经来不及了,云旻祎早已被她吵醒。
“姐姐你醒了啊,你怎么醒了就下地?快上床躺着!”云旻祎见云珩醒了自然开心,但是看着云珩站在地上便冷下脸来,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悦,继而起身便拉着云珩让她回到床上继续躺着,云珩拧不过他只能继续上床躺着歇息。
云珩刚躺下就想起来了早已过了一个时辰,苏锦玉应该是醒过来了,若是没醒过来,她这院子估计都要被苏锦玉她娘给拆了。思及此,便也没多言。
“今日唤你跟着我,其实是有事想跟你说的。”在只有云珩和云旻祎时,云珩是素来不会自称“本郡”的,在她看来云旻祎是她这世上除了云明皓唯一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了,对于可以全权信赖之人,云珩就不愿意端着郡主的架子。
“什么事?”云旻祎给云珩盖好被子继而问道。
云珩沉吟了半晌,似乎做了极大的决定后才说道:“第一件事是明日你就去悄悄的购置一些白醋,然后找个地方屯起来。”
“为何?”云旻祎不解地问道,如今咸阳一切平安,没有瘟疫为何要屯白醋呢?
“你只管听我的,不许问旁的。”云珩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说道。
“好好好,那姐姐您继续说。”见云珩不悦了,云旻祎连忙低头认错,他知道云珩身子不好,自然是心疼她的不舍得她生气动怒。
“第二件事,湘妃娘娘之子七皇子也是个极好的人,不要总与九皇子交好就疏忽于其他皇子,会落人诟病的。”云珩继续说道,云旻祎点点头,似乎是应了云珩的话。
云珩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最后一件事,日后若是无旁事,就别来我的院子了。”
云旻祎闻言,愣了半晌,随即不解地问道:“为何?姐姐的院子我为何不能来?”
云珩垂下了眼眸,沉吟了良久,夜色将她的面上的表情全部掩盖,只能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素来听我的话,这次也听吧。”
“我什么都可以听姐姐的,只有此事不行,姐姐这是想跟我断了来往吗?我是你的亲弟弟啊,是除了父亲之外,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云旻祎心里甚是焦急,他不明白云珩为什么要跟他断了来往。除去云明皓,云珩的亲人就是云旻祎了,也只有云旻祎是真的关心她,她为什么要将云旻祎拒之门外呢?
“我说的话你听便是了,不必问缘由,你若是再问下来,惹的我恼了,日后就再也不会同你多说一句话。”云珩觉得跟云旻祎说软话似乎没什么用,她必须得拿出强硬的态度才行。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是我姐姐,我是你的弟弟,我关心你是应当的,你现在做什么事从来不会再告诉我了,就自己一昧的去做,也不管会不会伤害到自己,只要达到目的就够了。如此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方式,如此极端的你,真的不像是我的姐姐。”云旻祎说着,语气也悲伤了几分,借着月光云珩可以看到云旻祎脸上悲伤的表情,就好像是一个曾经最熟悉的人,如今却变得极其陌生,陌生到连他都不认识了。
“你出去吧,我不舒服,要休息了。”云珩别过脸,冷声打断道。
云旻祎蹙了蹙眉,他看着云珩别过去的脸,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跟云珩说,却都被云珩这一句冰冷的话扯的粉碎。
“好。”云旻祎点点头,起身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
云旻祎离开后,锦瑟便走了过来,她给云珩端了一杯热水递了过去,云珩接过却没有喝,而是握在手里暖着,锦瑟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没有言语,屋内登时陷入一片死寂,锦鲤捣药的声音在屋内显得尤为刺耳。
云珩忽然开口,却发现嗓音里带了几分哽咽,“本郡……”她话未说完便沉吟了片刻,调整好状态才继续说道:“还有多久的时间?”
原本在捣药的锦鲤闻言,瞬间停下了手里的活,她抬头看了看屋外的明月,又要月圆了呢。继而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满满的哭腔说道:“如果这次毒发熬过去的话,还有半年,如果熬不过去……”
锦鲤没有往下说,云珩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握着茶杯的力道也重了几分。她看着屋外的明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又何尝不想多活一些时日呢?可是她没有时间了,如果这次毒发熬不过去,她这次重生就是白白浪费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特别特别想哭,想把她前世加今生受到的所有的不公与委屈,全部哭出来,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不悦了就发泄,开心了就笑,生气了就大骂。
“如果本郡这次毒发没有熬过去,你们好好照顾祎儿,然后去白马寺寻一个叫元慈大师的人。”云珩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和,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早就不怕死了,她只是担心她在乎的那些人,能不能平安喜乐的过完一生。
“郡主说什么玩笑话呢?奴婢们便是拼了命也得保住郡主啊,奴婢们不行还有伏枫先生,郡主若是去了,丫鬟们还活着做什么呢?”锦鲤素来是个忠心不二之人,眼下听着这些话心里自然难过的很,眼泪也早就落了下来,抽抽噎噎地说道。
“郡主放心好了,奴婢们一定陪着郡主,郡主若是去了,奴婢们便跟着郡主去!”海棠鼻尖一酸,豆大的眼泪便落了下来,砸在她的手背上,凉凉的。
“都闭嘴!郡主要你们好好照顾少爷,你们一个个要死要活的做什么?她想看到的是什么?云家安康,九殿下登基,你们不替她完成夙愿,就想着以死表忠心?那郡主要你们有什么用呢?”锦瑟冷斥一声,忍着泪水声音哽咽地说道,她的话掷地有声,却仿佛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众人的心头。
锦瑟的话让屋内登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云珩垂下了眸子,开始规划着如果自己死了,那么以后云家应该如何做才能在这动荡的乱世里存活下去呢?
“这是怎么了?气氛这么压抑?”忽然从窗户那里传来一个略带几分不羁地声音,云珩不必抬头就知道来者是谁。
“月琢公子就莫要玩笑了,郡主身子不好,公子还是请回吧。”锦瑟不由分说便下了逐客令,如果云珩不为了云家,不去耗费心血保住云家,云珩也不会成了这样,所以此刻的锦瑟见到外人就里就格外的堵。如果不是那些个自己没能力却还要嫉妒云家的人在背后捣乱,云珩何至于此?
“赶我走?你主子还没说话呢,你倒是先赶我走了。”凤月琢虽心里有几分不悦但是倒也没说太重的话,毕竟他眼不瞎耳不聋,这一屋子压抑的气氛,和锦瑟哭腔他心里都有数。
“你们先出去吧。”云珩淡淡地说道,有些话她想单独跟凤月琢说,也想单独嘱咐凤月琢。
几个丫鬟犹豫了片刻,竟无一人反驳齐齐起身出去了。若是往常她们必定会担忧云珩的身子,不愿离开。但是如今,云珩的身子越来越差,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些,她有些话想说那就说吧,莫要等到了想说却说不出的那一日了。
随着锦瑟将房门轻轻关上,屋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凤月琢坐在云珩的窗台上,看着窗外的明月良久,继而收回了目光看着床上的少女,“因为蚀骨毒?”
云珩点点头,对于凤月琢知道此事她并不意外,凤月琢很多次都可以近她的身,而且曾经还给她把过脉,想必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说罢了。
“熬不过这次月圆了吗?”大概因为凤月琢的声音很轻,所以云珩并未听出他声音里的哽咽。
“能熬过也只有半年的光景。”云珩说罢,感觉唇齿间有些发涩,她喝了一口热水,浑身都暖了几分,似乎舒服多了。
凤月琢桃花眸子黯了黯,看着的目光里也添了几分悲凉,“那你有什么愿望需要我帮你完成的吗?”
云珩低低地应了一声,继而说道:“我会让我父亲认你做义子,我希望你替我守护我云家,替我看好祎儿,还有一定要让九殿下登基。如果你觉得后宅这些女人太麻烦,也不要动手杀了她们,你去白马寺寻元慈大师,告诉他云珩死了就可以了。”
凤月琢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可这笑里却尽是苦涩,“看来你知道了。”
“那毒药里的香味出卖了你,你不该对她动手的。”云珩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不过如今也挺好,苏永再也不会听苏绮乐的差遣了。
“我本想着涂了毒药,苏锦玉一死,苏绮乐也在劫难逃,没想到你会救她,也没想到你会因为救她而变成这样。”凤月琢说着垂下了眸子,原本明亮勾人的眸子也变得阴暗无光,那里尽是内疚与自责。
“你不必自责,我的身子本就撑不了多久,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云珩看着凤月琢自责,只好柔声安慰道,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几分。
“如果不是你给她解毒,如果不是因为解药里有罂粟花,如果不是因为你碰了罂粟花你也不会这样。”凤月琢的声音里带着丝丝颤抖,他很想救云珩,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救,他去寻他师父,他师父让他不要管此事。可是,他是真的把云珩当成妹妹,现在云珩也要死了,这种感觉就像玉心死的时候是一样的,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我命大的很不会那么轻易死的,你放心好了。”云珩知道凤月琢心里自责,便轻笑着安慰道。
“云珩。”凤月琢忽然唤着云珩的名字。
“嗯?”云珩轻声应道。
“你逞强安慰的样子,真的丑。”凤月琢说完,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中,云珩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当真是有几分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