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她没事了,忙有些冒失的抬脚进了里屋。
娟子躺在破旧却整洁的木板,像是发羊癫疯似的不住的抽搐。
这时,她右半边脸逐渐变得乌黑一片,腮帮子的位置陡然裂开一道七八公分长的口子,像小孩儿的嘴一样往外翻呲着十分骇人。
接着,我就眼睁睁看着一团黑漆漆黏糊糊的毛发从口子里一点点的拱了出来。然后跟着从伤口里一个拳头大小的人头!
随着人头一点点的变大,娟子慢慢停止了抽搐。
我心疼的握住她的手,“娟子前辈……”我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发觉面对这种情况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郭二品和雷婷婷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进来,雷婷婷捂着嘴,瞪得溜圆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看上去已经被吓呆了。
郭二品在愕然了一阵后,突然指着娟子右脸颊上生出的人头低呼:“他是沈断!”
我终于知道老六楼那张空白照片里的人长什么样子了。
虽然不知道沈断和雷老虎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可我还是对沈断感到一阵无比的憎恨,这个男人的心怎么就会如此歹毒呢。
我终于忍不住,攥起拳头狠狠砸在新生的死人头上,“,死了还害人,活该你魂飞烟灭!”
沈断的头随着我的一记重拳,鼻子和嘴的位置就像个气不足的皮球般瘪了进去。
我没有感到丝毫的快意,怒不可遏的正准备再给他一拳的时候,突然,人头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雷婷婷终于崩溃的喊了一声,扭头冲了出去,郭二品也忍不住浑身直发抖。
“小老板,出去吧,看多了你们就没胃口吃饭咯。”娟子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她怪物般的本体还躺在,和我说话的自然是魂魄。
见被我一拳打扁的头瘤又缓缓鼓了起来,我忍不住叹息一声,拉着她的手腕走了出去。
娟子怕我们觉得恶心,一直没再回归本体。坐在八仙桌旁,静静的陪着我们。
我诧异的发现,她坐的位置竟然就是何玲平常坐的位置。
许久,雷婷婷才抹了抹眼角站了起来,屈膝跪在娟子面前:“娟子姐,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真不知道。”说着,就像捣蒜似的拼命向她磕头。
郭二品也推金山倒玉柱跪在娟子面前,涩声说:“都说大恩不言谢,可是恩也得有个报答的时候啊。我……”他终究也是没了说辞,恭恭敬敬的向娟子叩拜。
娟子急得一个劲拽我:“使不得使不得,小老板,你快把他们拉起来。”
我等郭二品磕足三个头,才一手一个把两人拉了起来。不为旁的,就因为这仨头娟子受得起。
娟子是前任更夫,是鬼,她和何玲一样根本不用吃喝,甚至连睡觉都不用,所以家里的一切都只是摆设,是对过往的缅怀追忆。
傍晚的时候,雷婷婷烧水煮了。
有点意外的是,娟子居然从破柜子里拿出个塑料桶,笑眯眯的对我说:“你猜,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勉强笑了笑说:“青石街东头那家铺子的纯粮酿。”
“聪明,要不怎么你是老板嘞!”娟子冲我调皮的眨了眨眼,替我们三个满上。
我心说我他妈聪明个屁,我头一回去号的时候,为了壮胆喝的就是这个,这也是闻天工最爱喝的酒。
我几乎都能看见,当初娟子带走了一切能够带走的东西,然后在东头的铺子里打了一桶自己永远都不会喝的酒孤孤单单离开的背影。
雷婷婷是没了吃喝的心思,郭二品只是沉默不语的往肚里灌酒。
我的食欲丝毫没受影响,就着熟悉的纯粮酿吃了整整两大碗后,抹了抹嘴,问:“娟子前辈……我还是喊你娟子姐吧,当初你离开青石街,是因为知道自己中了贯目蛊毒对不对?根本就没有什么更夫功成身退后必须离开的规矩是不是?“
娟子摇摇头:“你也知道更夫是鬼,鬼怎么能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上呢?可既然做了更夫,就等于是被老天选定咯,我们是一身孽债的鬼,做了更夫差爷就不能带我们走,我们只能积德行善,希望有一天能功德圆满,不然只能这样活下去。”
我听她说了半天愣是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禁有些发急:“娟子姐,你就直接跟我说你当初是不是必须得离开青石街吧。”
“是地。”
“要是不走呢?”
“一定得走,要不然老板就会……”
娟子的话还没说完,前头突然传来一阵催命般的擂门声。
我诧异的看着她,却见她也是一脸的茫然,“谁会来找我嘞?”
“我去看看。”我起身走了出去。
来到前面的‘铺子’,卸下一扇门板,愕然发现擂门的竟然是白天拦着我们进山的那个苗家老头。
没等我来得及问他为什么来这儿,老头就像只猴子般灵活的钻了进来,以不符合他年纪的速度飞快的跑向后院,就像是有人在他后头点了把火似的。
当我回到后屋的时候,老头正叽里咕噜的跟娟子说着什么。
眼见娟子脸上变颜变色,我不禁骂了一声,“操,当初秦始皇为什么不先统一语言呢,真他妈操蛋。”
片刻,娟子突然从长案上拿过我的背包我手里:“快走,你们快走!”
“为什么啊?”看着她焦急的神情,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指着她问那个老头:“你是怎么看见她的?”
话一出口,我才记起这老头是老苗,不会说普通话,问了也白问。正准备问娟子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没想到老头竟然用口音极重的普通话说:“我本来就看得见这个女娃娃,一直都看得见嘞。”
娟子眉头一皱,一言不发的继续把我往外推。
我被推急了,把背包往地上一摔,一坐回椅子里:“青石街出来的都是一家人,你就是我亲姐。有什么事说出来,不弄清楚我就死这儿了!”一面说,一面抓过酒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纯粮酿,仰起脖子咕嘟嘟灌了大半碗。
娟子急的直跺脚,那个苗族老头似乎更加着急,而且还满眼的恐惧之色:“你们走吧,我的蛊窝窝炸了,它们要反噬我嘞,只有这个人不人鬼不鬼又中了贯目蛊的娃娃能救我。”
我一下子听出门道来了,之前吃饭的时候和娟子闲聊,她一直以为苗寨的人都不认识自己,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但是这老头却一口道破了她的身份,而且还知道她中了贯目蛊,这他妈就邪性了。
“小老板,我求你们咯,快走吧!”娟子急得直跺脚。
我更急:“说不走就不走,你要再撵我,我他妈回去把闻老头的骨灰刨出来扬了!”
青石街号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凡是在那里住过的人,彼此间都会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这大概是因为,住在那儿的人都曾一起经历生死,彼此间已经生出了超乎阳世的奇怪感情。
这种感觉很难说明,就比如两个人本来毫不搭界,但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共同看到了常人所没见过的景色……试想这两个人共同走过一段黄泉路,然后逆天般的又一起回来了,他俩能不亲近嘛。
除了这种特殊的亲密感,我还带来个麻雷子,致使娟子雪上加霜,这时候要是拍拍走了,那我他妈还是人吗?
我直接问苗家老头:“蛊窝炸了会怎么样?你怎么知道我姐能救你?”
老头也看出我心意坚定,叹了口气说:“蛊窝窝一炸,蛊就会反噬养蛊的人,无论逃到哪里,它们总能找到我。这个女娃娃……”
说到这儿,老头似乎有些纠结,但关乎生死,他犹豫了一会儿只得咬牙说:“她是更夫,本来就是个死人,中再多的蛊也不会死!”
“我!”
我一下子回过味来,指着比我大了近乎两轮的老头子破口大骂。
这老东西言下之意竟然是为了自保想拿娟子顶雷来了!
关键他居然知道娟子是更夫,竟说她是个死人,这等同是直接狠狠在我心口踹了一脚。
“给老子滚!”我揪着他往外拽。
“小老板,你够了!”娟子终于忍不住大声冲我吼:“我本来就是个活死人,我想死都不行,我帮他可以积功德,那样才能早些托生!”
她几步走到门口,拉开半掩着的房门,指着外面说:“你们走!赶紧走!”
我缓和了一下情绪,扭头问苗家老头:“你看我能替你这老龟孙挡灾吗?我他妈可是现任的天工,怎么着不比她强啊?”
老头老脸涨红的看着我语结了一阵,突然开口说:“你只要肯帮我,我就告诉你怎么样才能让更夫托生。”
我心里一动,瞪着他:“说!”
“你保住我的命我才告诉你!”老头咬牙道。
“我他妈先要了你的命信不信?”
我压制不住愤怒,再次揪住这老东西的领子,刚想饱以老拳,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像是下雨般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