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苏家一片灯火通明。
苏老爷子被人袭击，后脑勺鼓了个大包，破了点皮流了些血，顾恒泽帮苏老爷子做了伤口清理，上了药包扎好就准备离开，苏夫人哭天抢地的跑过来拉住他不放，活似苏老爷子要一命呜呼了一样。
顾恒泽再三解释苏老爷子只是轻伤不会有什么大碍，苏夫人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哭得差点撅过去，顾恒泽只能耐着性子安慰她。
好不容易等苏夫人情绪稍微稳定一点，顾恒泽刚要提离开，门外传来一声悲切的呼唤：“爹！”
话音落下，苏云染提着裙摆，像一只粉色的蝴蝶，特别欢腾的飞进屋来，根本不管顾恒泽和苏夫人怎么样，直接扑到床边：“爹，女儿来迟了！您没事吧？”
苏云染语气悲切，特别夸张，俨然得了苏夫人的真传。
有苏云染来陪哭了，苏夫人便优雅的用手绢擦了擦眼泪，拉着顾恒泽殷切道：“维康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伯母你放宽心，不要太激动，会没事的。”
顾恒泽温笑着回答，微微用了点力气，苏夫人也加大力道拉着他不放。
“维康啊，你今天也看见了，我们家老大是个不成器的，老二老三现在又成了这样，如今老爷也受了伤，我一个妇道人家拿不了主意，阿染还小不懂事，你看你能不能在家住几天，也好让我和阿染有个主心骨？”
苏夫人恳切的说，眼睛闪着光，活像顾恒泽是一块热气腾腾的香饽饽，凑上去吃一口能长生不老似的。
按理，已经订了婚的男女在婚前是不应该见面的，苏夫人要顾恒泽住在苏家，简直没有一点道理。
“伯母，我现在住在这里影响应该很不好吧，顾家离苏家也不远，若是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您派人到顾家知会一声，我也会尽快赶过来的。”
顾恒泽委婉的拒绝，苏夫人却不肯就此罢休，热切的说：“维康，你念了书上过军校，思想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不用在意恒城这些愚昧无知的人说的闲话！”
“……”
要退婚的时候，你说按照祖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这会儿那些又变成闲言碎语了？
碍于礼教和对长辈的尊敬，顾恒泽没有说出来，只腹诽了两句，还要拒绝，苏夫人掀眸，试探的看着他：“维康，你这么推诿，是不是对阿染有什么意见，不是诚心要答应这门婚事啊？”
“……”
他的心是诚的，却是诚心没想过要答应这门婚事！
顾恒泽现在有点后悔答应和苏云染小姑娘一起胡闹了，婚姻大事不容儿戏，他长她十岁，理应给她做出正确引导。
“伯母，其实……”
思来想去，顾恒泽还是想跟苏夫人说明缘由，然而刚起了个头，苏云染就跟听见异动的小狗，一下子从床边蹿到苏夫人身边，微微低头，怯生生的偷偷看着他，眼底还有水光没干，看上去特别可怜。
“顾大哥，你不喜欢阿染么？”
苏云染小声问，一双细白的手不停地揉着手绢，紧张且无助。
顾恒泽已经见识过她变脸的样子，也知道她比一般的十六岁的小姑娘要有心机很多，但看到她露出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心软。
而且他平日接触的姑娘不多，上一个这么柔柔软软唤他顾大哥的人，还是那个叫乔灵的小姑娘。
乔灵小姑娘跟他说过，阿染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他就爱屋及乌，连苏云染也疼惜起来。
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顾恒泽温声开口：“我没有不喜欢，只是……”
只是也没有喜欢，所以不能答应和你假装订婚。
苏云染知道顾恒泽后面的转折想说什么，抢先一步截断他的话，眼睛亮闪闪的说：“既然没有不喜欢，那阿染这就亲自去给顾大哥铺床！”
话落，苏云染提着裙摆，像来时一样蹁跹而去。
出了门，苏云染脸上乖巧的笑消散，气呼呼的咬牙：什么君子，分明是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的小人，实在太过分了！
苏云染就这么跑了，顾恒泽话说了一半，站在那里进退不得，苏夫人终于松开他的手，慈爱的笑笑：“阿染的性子就是这样，咋咋呼呼的，维康若是喜欢内敛沉稳一点的姑娘，伯母这些日子会替你好好管束她的。”
苏夫人这意思，分明是要生生改变苏云染的本性来迎合顾恒泽的口味。
他不喜欢苏云染没关系，苏家可以把苏云染塑造成他喜欢的样子。
好像对苏家而言，苏云染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取悦讨好他的木偶。
不，更准确的应该说，苏家会用这个小姑娘换取最大价值的利益，如果不是他，也可能是其他人。
顾恒泽突然就能理解苏云染下午提的那个要求了。
这门婚事对苏家来说来得不易，他来退婚，不管怎么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苏云染都逃不了责罚。
因为苏老爷和苏夫人会觉得是她不够好，没有让顾恒泽一眼就喜欢上。
她不过是十六岁的小姑娘，为什么要为了讨好别人而活着呢？
思及此，顾恒泽微微勾唇笑起，第一次亲昵道：“没有，我觉得阿染现在这样很好。”
他生得好看，待人向来温和，不笑的时候唇角都维持着微微上扬的弧度，笑起来时，更显温润儒雅。
苏夫人看得晃了下神，喜笑颜开：“你觉得好就好！阿染这个丫头，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修来这么好一门亲事！”
“伯母言重了，能认识阿染，我也很开心。”
顾恒泽有意在苏夫人面前帮苏云染刷好感，苏夫人果然跟着附和，认真夸了苏云染几句，一心想要促成这门婚事。
说了一会儿，苏夫人见顾恒泽不像之前那样抗拒，便试探着引导话题：“维康啊，今年我们苏家简直是流年不顺，老爷现在又遭了大罪，你看你和阿染的婚期是不是可以……”
“伯母是想用我和阿染的婚事给伯父冲喜么？”
顾恒泽说出苏夫人心中所想，苏夫人眼睛发亮，但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竭力克制着欢喜，矜持的开口：“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阿染一直特别孝顺，现在如果有什么事能让她爹高兴一下，她肯定会去做的！”
苏夫人把锅推到苏云染身上，脸上只差写四个大字：疯狂明示！
顾恒泽敛了笑，刚刚还春风和煦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伯母，我知道阿染很孝顺，我若是当真爱她，择良辰吉日、放大定、过嫁妆、明媒正娶、拜天地，这些该有的礼制，我一样都不会少给她。”
顾恒泽耍了小心眼，用了假设。
他若是当真喜欢一个人，是会想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对方的，就像他对乔灵，就算在外面念书的时候，在街上看见什么新奇好玩的小玩意儿，他都会想买下等回家的时候送给乔灵哄她开心。
她笑起来的时候，他的心都是甜的。
苏夫人没听出顾恒泽话里的漏洞，喜不自禁：“好好好，这事不急，维康能如此看重阿染，我这个做母亲的，也真心为她高兴！”
顾恒泽越是看重苏云染，婚后顾家能帮衬苏家的地方就越多！
顾恒泽没再多说这件事，转移话题：“苏伯父只是伤到头皮，没什么大碍，今晚先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伯母你也早点休息吧。”
“嗯嗯，维康你早些去休息吧，我在这儿守着老爷，万一他醒了要喝水，也好有个照应。”
苏夫人这话倒是说得真心实意，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还是有的。
“辛苦了。”
顾恒泽客套了一句，转身离开，候在外面的下人立刻恭敬地引着他往客房走。
客房离这边不远，绕过两个弯就到了。
许是苏夫人刻意吩咐留出空间给两人独处培养感情，隔着十来步的距离下人就停了下来，伸手给顾恒泽示意：“客房就在那里，姑爷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二小姐便是。”
下人和苏志文一样，迫不及待的改了对顾恒泽的称呼。
顾恒泽眼角抽了抽，强忍着没有开口纠正，微微颔首算是道谢，提步走进客房。
恒城还没怎么流行用电灯，苏家客房里只点着一盏煤油灯，外面风雨交加，门一开，火苗被吹得晃了晃。
在一片昏黄的光影中，顾恒泽看见苏云染背对着他坐在床上，正用双手掐着被子用力摇晃，嘴里念念有词：“……老男人！大混蛋！说话不算话，翻脸比翻书还快，掐死你掐死你！！！”
“……”
也许刚刚不该因为同情，替这个小姑娘说那么多好话。
风吹着有点冷，顾恒泽转身关了门。
听见关门声，苏云染猛地停下动作回过头来，和顾恒泽四目相对，气氛相当微妙。
“你……都听到我刚刚说什么了？”
“嗯。”顾恒泽点点头，突然起了坏心，复述她刚刚的话：“我听见你骂我是老男人，大混蛋。”
“……”
这种时候，一般人不是应该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吗？请牢记：百合，网址手机版，百合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