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大部队来到襄州城门口,秦淮只见一位灰衣道袍的男子正一人站在城门外。
同时张远立于不远处,见到秦淮先低下了头。
他是觉得没有脸面见自己?
秦淮并不责怪他,身为天榆的将领,本就是听命办事,这会儿他不出手偏帮任何一边,是为了他所有的手下。
目光重新望向这位大夫,他几乎是银白的头发,连同眉毛和胡子也被同化,不过样貌倒是十分周正,他的道袍上有白鹤穿云,还有百草图文。
这道骨仙风的模样,像是整日都只喝露水清茶,吸收日月精华似的,看着就会让人心生尊敬,一时让秦淮也无法准确的判断出他的年纪。
这位大夫第一眼就看向了秦淮,竟然做了个长揖,恭敬问安,比那些太医院的御医们还要恪守礼节,着实让人欣慰。
“在下甘子晷,见过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如此大礼,不止秦淮吃惊,就连百姓们也微微诧异,但此举好歹引得了秦淮的重视。
“这位先生快快平身,听说您乃游方神医,这是特意前来襄州相助的么?”
方才顾白修已经将李斩仙给关了起来,所以城州牧当然是无法出现了,秦淮便成了这唯一能够在襄州拿主意的人。
只见这位道人双手一挥,脸色如常,不卑不吭。
“自然,贫道甘子晷,师从青云门,原本一路向南而行,为重新谱写恩师凛尘子的药剂典志,途径天榆境内,听闻了襄州有瘟疫横行,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他的这些话,秦淮自然是听不懂的,这才要请教顾白修。
“青云门,你可听说过?”
“也算是名门大派了,只是到凛尘子那会儿已经逐渐没落了,他们不再修仙炼药,名声也一落千丈。”
“咳咳,这位先生哪里的话,青云门肯出手相助,我天榆自然感激不尽,只是这次疫症凶险,太医们也束手无策,您可需要我们准备什么?”
“无妨,贫道稍后一看便知。”
哟嚯,这位道长还挺自信的。
秦淮刚欲表态,一匹黑马便出现在了众人眼中,它宛如踏泥而来,扬起千里泥石,激起万里混沌。将这襄州城外的天际分为两级,白与黑,天和泥。
“嘶——”
这匹黑马上似乎有道倩影,摇摇晃晃,旋转着马鞭。这马儿毛色乌黑,马腿步线条充盈有力,其引颈甩鬃,四蹄腾空,瞬间就到了眼前。
这是上好的汗血宝马啊。
“吁——”
女声拉住了缰绳,马儿落蹄之际,甩出了地上的一道泥沙,正好不偏不倚的,溅在了甘子晷那洁净的道袍之上。
而马上的女人不为所动,权当没看到一般,扎着一个歪了的发髻,浑身除了泥泞以外还混合着干涸的血液,整件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色彩了。
不过她倒好像不是计较的人,信手摸了一把脸上刚刚沾染的污渍,露出了一半本来的容貌,虽然不能说是一等一的绝世美人,可也是空谷幽兰,窈窕佳人。
一个遗世独立,一个不拘小节,这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
秦淮一时语塞,可这姑娘倒是不客气,“既然这样就不麻烦了,带我和这位……大夫一起去看看灾民吧。”
如果秦淮猜得不错,这位应该就是濮辰明那个异父异母且不同门的师妹了吧。
“敢问姑娘可是药师谷谷主,尹文则?”
秦淮问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夹杂了一丝极容易被听出来的疑虑——您咋搞成这样了?
尹文则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翻身下马,也回答了秦淮的问题。
“是了,我药师谷避世百年,期间不争不抢,没想到竟然还得罪了道上的武林豪杰。不过两日的路程我走了七日,明枪暗箭二十余次,所以来晚了。”
这话一出,秦淮也脸色微变。
她请尹文则出谷相助的事情早就传开了,有人不希望襄州瘟疫就这样被平息,所以这才想方设法阻拦尹文则……
原来是自己给她带来了这样的麻烦。
秦淮心里有些不好受,想来她一路从药师谷到襄州,路上应该没少受难,看着她那被丝丝扯扯不成样子的衣裳,就知道这一路有多么惊险。
“尹姑娘的伤不碍事吧,是否先稍作休息?”
曾经听柳宴心说起过她在药师谷中的故事,那会儿她刚从澜州启程去破军山,正好遇到了尹文则和老谷主因为一个渣滓闹不愉快,她就顺手平息了那件事。
在柳宴心的描述中,尹文则因为避世而居,所以并不通人情世故,从方才她的言语表现中来看,好像确实如此。
“我是医者,自然可以自医,疫民们可等不了太久。”
如此回答,秦淮甚是满意。
“那这匹马?”
她指了指尹文则牵着的宝马,这匹马可不是普通货色,药师谷应该养不出来吧。
“路上一位好心人嫌我走得太慢了,就送了一匹汗血宝马给我。”
就这么简单?
秦淮将所有接待的事宜都安排给了张远,主要是因为甘子晷和尹文则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也许这就是医者的自我修养吧。
原本她也是想跟着前去新安排上的庄子瞧瞧的,可是因为最近疫民们状况实在是不好,顾白修便阻止了她的想法,把这些事都交给了张远。
他虽然并不精通看人,但觉得张将军是个能够信赖的人。
“不是一个都不来,就是一下来了两个,看来咱们真的是时来运转了,这襄州的瘟疫肯定就要过去了,咱们也能很快回到浔阳。”
明月给秦淮的屋子点上了除湿的熏香,将窗子打开通风。
襄州难得遇上一个大晴天的,自然要好好收拾一番。
就连外头的院子也有那几个小兵在打扫,如若不刻意想起,恐怕是都不记得半个时辰之前,李斩仙就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被顾白修卸了胳膊吧。
这会儿已经被拉回去养伤了,估计没有十天是不容易出来耀武扬威的。
明月拿着抹布,正在整理案上顾白修的图纸,不经意回复:“你就想着回浔阳,咱们就应该先想想怎么跟陛下解释,这私自出京可是大事,还冒名顶替……”
“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陛下若是知道公主偷跑出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估计得把我们拉去去五马分尸吧。”
这两个小丫头一人一句,平白就是要吓死秦淮。
“呸呸呸,就知道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要是咱们这一次处理得当也能将功补过,可是我总觉得这个甘子晷奇奇怪怪的。”
其实又更多的人来襄州相助这才是好事,但她实在是心中难安,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襄州一连下了这么长时日的雨,道路难行不说了。甘子晷还是从远方而来的,身上竟然一点灰尘都没有,想在尹文则那样才是正常吧。”
秦淮翻查着从浔阳带来的关于柳宴心的笔记,关于青云门只有寥寥几笔,估计剩下的内容还留存在公主府的那些册子上。
这会儿明月瘪了瘪嘴,端上了刚泡好的龙井茶。
“公主未免太多疑了,人家可是青云门的道长,怎么说也有些本事吧,我听说修仙之人就应该是那个样子,就像顾少侠一样啊。”
顾白修本来就抱臂站着,听到自己被夸奖,反而扭过头来打破了气氛。
“我也没法保证。”
那就奇怪了。
其实随意揣测别人并不是一件好事,但秦淮这也是为了放心嘛。
她让外头的小兵借着送解毒丸的名头去打探消息,正好问问甘子晷和尹文则分别都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对了,尹文则这一路的遇袭,应该和修罗门脱不了干系吧。”
秦淮记得之前顾白修曾经说过,这一次的瘟疫迟迟没有结果也没有好转,修罗门有一定的因素,他们必然是插手了这件事。
如今尹文则这么多次遇到袭击,背地里私通李缺,这些事情就更加不简单了,他们非要将天榆搅个天翻地覆,这才肯罢休吗?
原本秦玄琅的事,她以为修罗门全盘皆输不敢再来,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能重振旗鼓,将势力渗透进各个方面,真是可怕的组织。
“八|九不离十,他们没有下狠手,是因为不想真的得罪药师谷,想让尹文则知难而退。可是……”
顾白修停住了,似乎在想着要如何措辞。
“可是尹文则不是那么懂得避险的人,所以不止没有知难而退,反而迎难而上了。”
秦淮知道他的意思,便替他接上了话。
“公主,女官大人来信了。”
彩霞从方才的灰鸽子身上取下了一个竹筒,递给了秦淮。
秦淮一目十行,得出了一个结果。
沐莞卿已经说服了父皇,父皇也在朝臣面前宣布了,让我代替三皇兄前往襄州视察。并且会给我一批人手,择日到达。
“太好了,女官大人办事效率也太快了,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眼看把最迫切的事情做完了,秦淮也跟着舒了口气。
父皇一定是懂她的,要不然也不会任由她做出这种决定。
那么父皇肯定也知道她的真实身世吧,否则怎么会花费那么大的力气,重修母妃的宫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