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篇 第二百一十九章:忘川河,摆渡人
这一方小小的院落里,昏黄的阳光大盛,伯仲眯了眯眼睛,挑眉看了看蓝泽筠,有些诧异的问道:“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恼怒,按理说,你既然是修士,那对我这样的穷凶极恶之人,定然是痛恨的很,莫不是因为这一路的情分,心软了不成?”
蓝泽筠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目光笃定道:“就算我不是修士,对于那些穷凶极恶之人也是痛恨有加,善恶皆有因果,大道自在人心。可是,是非曲直,皆有两论,世人所传的,也绝非便是铁板上钉着的钉子,因果缘由,也可算是其中的命理。白道长,你是他们口中的穷凶恶极的人吗?”
蓝泽筠的话,话里有话,凭着伯仲的机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只见他笑意逐渐加深,长叹了一口气,笑道:“也对,果然是帝君选的人,心思通透的很,我虽不是穷凶恶极之人,可做了违背人伦之事也是真的,他们虽然不讲道理,对我不善,可归根结底,他们说的也并无过错,怪我,生来命不好,可偏偏非要向往人间大道。”
蓝泽筠看着伯仲眼里的光慢慢散去,凭空多多了一丝迷惘之意。从前听闻他的经历时,虽然生性不羁放肆,可观其所行之事,可是个极善之人啊,可在历经沧桑之后,竟然也会发出这样的感叹来,不禁让人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倘若行了正义之事,也要被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定论,恕我直言,只能说世道不公,伪善之人,行天下假道,只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却忘却内心道德真谛,可真叫人贻笑大方!”
二人在昏黄的斜阳中对视着,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光芒万丈。伯仲见蓝泽筠如此说,便已经猜到了她定然是知道些内情的,仔细想想,她与帝君关系匪浅,常年相伴,若真的想知道什么,帝君又怎么会隐瞒呢?
“好啊!难得世间还有如此纯净清明之人,说真的,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当初做的对不对,每每想要后悔的时候,内心便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告诉自己,并没有错,尽管背上了弑父弑母,天下不容的罪名,也还算值当。世人总有被蒙蔽双眼的时候,可天地命理不会!”
伯仲坦然的说着话,眼里迸发出了他平日里的那股桀骜之气,他虽然生于尘埃,淌过淤泥,可浑身上下,那股子唯我独尊的桀骜丝毫未减!
明月斜阳清风燥,繁星坠海海棠娇
一语道破天下事,桀骜不驯轮回使。
但问前路忆往昔,原是当年少年郎。
俗话说的好,道同路合,相谈甚欢者,可为挚友,蓝泽筠看着伯仲脸上洒脱的笑容,自己亦是心情大好,笑道:“确实是天地命理不会,这才让你有了一线生机,竟然能够从幽冥道逃脱,那雷劫电刑,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脱的了身的!”
伯仲听了,嘴角裂的更开,却是故作谦逊的摆了摆手,道:“不过是些障眼法罢了,那时候,虽然山穷水尽,可我倒也没有想过要去死,得亏在昆仑那些年,也不算荒废,学了许多秘术来着,这召唤雷劫电刑亦是其中之一。这种天地阵法虽然威力强大,可也有破绽,只需寻其破绽之处,稍作文章,便有一线生机…”
说到此处,伯仲脸上的笑容逐渐僵在了脸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只可惜,我原本想着,等这阵风头过去了,倘若我真的从雷劫电刑下活了下来,便偷偷的去寻他,从此闲游天下山水,岂不乐哉,可他是个愚笨的,大爷我这么聪明又惜命,怎么可能会真的舍得让自己魂飞魄散!我们…又何必这样,真的变成了阴阳相隔的呢。”
蓝泽筠听着伯仲后悔的语气,脑海中想了想,忽而问道:“你说的,可是那日在幽冥道,同你一同殒命的迦叶公子封西林?!”
整整六百年的时间了,这是伯仲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可时光久远,他的音容面貌依旧停留在当初认识他的时候,一点儿也未曾改变。
“是他啊,除了他还能有谁,如果不是我当年擅作主张,他那么优秀,如今应该也是迦叶一代掌教吧,明月如心,清风道骨,绝世风华,他当年便是这样的,虽然经常面若冷霜,迂腐刻板,可到底也是一个天下人敬仰的姣姣公子啊,可能…当初我便不该缠着他,是我拖着他坠入地狱,都是我啊!他那么美好的人,我凭什么!哈哈哈,我凭什么!”
伯仲说着,也许是忆起往昔,悲从中来,竟然捂着脸,无奈的苦笑起来。
蓝泽筠见此,也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的伯仲与封西林,一个是世人传唱的昆仑千年难得一遇的绝世天才,一个是迦叶举世无双,清风明月的仙家公子。都是这世间受尽敬仰的人啊!可偏偏事与愿违,只因一个误会,二人于黄泉口幽冥道双双殒命,一个成了弑母杀父,千夫所指的恶人,一个成了背叛神界,坠入邪道,杀害同门的凶徒。可真是世事变迁,令人唏嘘!
一时之间,二人皆是沉默不语,蓝泽筠不知如何去安慰他,面前的人经历的苦痛,是她无法理解的。在大道与人伦之间的挣扎,想必他的心定然是如同刀绞的,好不容易,在这世间,又遇到了一个生死之交,可偏偏最后天不遂人愿,竟然得了这样的下场。
斜阳渐渐远去,光线逐渐变得昏暗,蓝泽筠忽而想起了那个已经离自己远去的挚友,她曾经一度怀疑天道不公,任凭无理之人肆意妄为,可如今看的多了,因果种种,皆有天命。有些事情,好像并不是我们三言两语便说的清道得明的。这半生,她的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众生浮象,似乎冥冥之中,有一根丝线,紧紧的缠绕在他们身边,走走停停也没有挣脱开来。
“所以,你这些年,一直想要复生的人,便是封西林?”
伯仲闻言,肯定的点了点头:“是他,听闻他灰飞烟灭的那一刻,这种念头便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亦是我欠他的,可…他也是心怀天下的慈悲之人啊,倘若真的有一天,他睁开眼睛,看到生灵涂炭的世界,定然会是痛不欲生,我又何必如此,让他来承受这样的罪过。”
伯仲说的情真意切,想必封西林在他的心中定然是极其特殊的存在,就像是度落在自己心中一般。
半饷,蓝泽筠忽而轻快的笑出了声,她眨了眨眼睛,看着被吓了一跳的伯仲,道:“都说机缘命理,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如今我倒是明白孟婆说的话了。”
伯仲见蓝泽筠忽然如此,心中生疑,连忙问道:“什么孟婆?什么话?你这是再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蓝泽筠依旧面带笑容,一动不动的看着伯仲,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说过一路向北寻一道机缘,这话是孟婆告诉我的,以前我一直以为,我要寻的机缘便是你口中说的雪国圣女,但如今仔细想想,这一路,真正给我指引的,不是她,而是你!”
伯仲这才明白蓝泽筠话里的意思,他瞬间有些得意的捋了捋头发,笑道:“当然是大爷我了,只可惜你愚笨,这会儿才明白过来?”
蓝泽筠见伯仲一脸的从容淡定,便知他定然已然猜想到了。
蓝泽筠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才继续道:“可天机机缘,就像是冥冥之中的一根丝线,左缠右缠,硬是将我们的命理连在了一起,不知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也是你的机缘也说不定啊!”
伯仲听了这话,看了看蓝泽筠的眼睛,见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连忙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幽冥道口,黄泉之地,焦溪红花,奈何桥下,忘川之上,有一小舟,常年摇曳其中。行船之人,乃是一孤魂,百年前入了邪道,因心有执念,恳求焦溪种花女度化,帝君亦是知道此事的,便将其化作了一缕无依无靠的孤魂,做了忘川河畔上的一个摆渡人。”
蓝泽筠停顿片刻,见对面的人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这才继续道:“那缕孤魂浑身僵硬,有人形,身材矮小,头上别着一朵干枯了的合欢花,腰里挂着一只黝黑的酒葫芦,头戴竹帽,未见其真容。”
伯仲越听,一颗心跳的越快,他咽了咽口水,双手成拳,使劲儿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的问道:“那个人…那个人…他有何执念,竟然化作孤魂,百年不散?”
“听说他一直在等一人赴约,当年二人约定,一同去这黄泉焦溪,看一看十来亩娇艳欲滴,鲜红如血的曼珠沙华,只可惜,那个赴约之人早已身死,而他更是一怒之下,犯了杀孽,只能坠入邪道,不得通灵,不得超生!”
一时之间,伯仲只觉得天昏地暗,他能明确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快的很,从心脏的位置,慢慢的移到了嗓子眼,他真的很想出声问问,那个傻子到底是谁,姓甚名谁,可话到嘴边徘徊了许久,他就像是瞬间失了声,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心里已然早早有了答案,此刻,脑海里,全部是那日幽冥道口的一幕幕场景。
刹那之间,伯仲只觉得心如刀绞,他能想象的到,自己消失之后,那个傻子有多么的丧心病狂,大肆杀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