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沉醉梦乡惊尘起 第四十七章 六爷
没多久,陆廷戴上帽子,拉低帽檐坐上车离开了报馆。是夜,乐都会内歌舞升平,陆廷一身白色西服刚踏入时,就引起众人瞩目,钱鸣满脸堆笑,鞠躬来迎,“陆将军,位子已经帮您留好了,下个节目就是秦曼琦小姐的,您请。”陆廷礼节性地点点头,“我说过了,在这里不要叫将军。”
“是是是,陆将……哦不,陆少爷。”钱鸣将他引入座,转头对旁扯开嗓子,让人麻利地把酒水瓜果端上来。这里的夜总会虽然没法和上海的比,但也是当地最大的场子,夜夜笙歌艳舞,全奚州的乡绅和纨绔都集中在这儿。而他们大多数就是冲着这里头牌明星秦曼琦来的。陆廷一人坐着,看见台上秦曼琦已经登场,台下欢呼吹哨声此起彼伏。钱鸣怕冷落了陆少爷,立即喊来一帮舞女作陪,舞女个个使劲献媚,有两个非得拉着他下舞池。陆廷好不厌烦,顿时对钱鸣一通发作,“钱老板,把这些人给我请走。秦小姐唱完这曲别唱了,呆会让她陪我跳舞。”钱鸣唯唯诺诺,立即把人给支走,舞女们嘟囔着走开,“又是冲着秦曼琦,她有什么了不起。”
唱完一曲后,秦曼琦就被钱鸣拉下场,她身着光彩照人的演出服站台下也是熠熠生辉。“请秦小姐陪我跳支舞吧。”陆廷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秦曼琦露出微笑把手搭上来。舞池中,人员舞姿曼妙,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一对金童玉女般立即引来无数羡慕眼光。“最近有外国特高课派来特派员来这里,你帮我留意下,”陆廷保持着暧昧的笑容,紧贴秦曼琦的耳边低语,在外人看来以为在说着风花雪月的悄悄话,“还有,你帮我找个人,照片在我左上的口袋里。”陆廷踏准节奏,一手揽紧了秦曼琦的腰,秦往他胸前一靠,又一个转身放开,没人注意她此时已将照片掏走了。
舞曲结束,秦曼琦收到了陆廷送来的一支玫瑰,“陆少爷,可真是贵客。曼琦陪您喝一杯。”她举起酒杯向他敬了敬,便仰头喝下。“曼琦,你怎么不陪我喝一杯啊。”曼琦身后一个醉醺醺的胖子提着酒瓶摇摇晃晃靠过来,一手捏住秦曼琦的手腕,往他身边拉去,“来,陪我喝一个。”陆廷上前就把胖子的手打开。胖子顿时一脸忿忿,“你谁呀。”
陆廷一把搂过秦曼琦,“今天,她陪我,你一边去。”胖子火冒三丈,挥过来一拳,还没碰到,就被陆廷一脚踹倒在地上,摔了四脚朝天。他挣扎着还想起来干架,被赶来的钱鸣连忙劝住,“黄老板啊,您这是干什么,您可别跟他打啊。”钱鸣喊来保安,赶紧把胖子拖走。
秦曼琦看见陆廷的手还搭她肩上,投去略带风情的眼神。陆廷没有看她,像个纨绔子弟一样,搂着美人送她到休息室,刚到门口便朝她挑了挑眉,“不早了,我先走了。晚安。”休息室内一眼看到他送的硕大花篮,在姐妹们一片啧啧羡慕声中曼琦点燃了一支烟,送到嘴里吸了一口,就呆呆地盯着手中的烟袅袅飘起,回想她以舞女身份潜伏这里已经有三年,她唯一的联络员就是陆廷。这个若即若离的人看似关心她,但又像隔着距离,他最多只送她到休息室门口,永远保持着各自的私人空间,她知道组织纪律不能对联络员动感情,但心底总是眷恋他,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因为他,她愿意为他的信仰而付出一切。
沈之晴正在收拾店铺,准备打烊。这时,闯进来一人。“我们打烊了。”老刘头忙打招呼。
“我就吃碗馄饨。”沈之晴看那人一身像码头工人的装束,估计是刚下了工的工人,对老刘头使了个眼色。“好的,我们还剩些馄饨。您坐吧。”她让清和去跟厨师说一声,慢些走。没多时,馄饨上桌后,那人稀里哗啦一阵猛吃,打了个饱嗝,总算满足了。他手往口袋里掏钱,掏了半天,在那里急得团团转,沈之晴看着他,他又继续掏了一会儿,挤出尴尬的笑容,“我记得钱放兜里了,可现在没找着。”沈之晴笑了笑,“没事,你们赚的都是辛苦钱,这顿算我请的。”说完,便收拾起桌子。
“那哪行。我不能白吃人家的。”那人跟上来,“这样,这几天码头上没活,我过来当跑堂,就算还饭钱,行不?”
“这个……”这时轮到沈之晴为难了。可那人不依不饶,“我力气大,当跑堂没问题的,我其实就想吃这里的鳜鱼馄饨,想了很久了。”
“那好吧。”那人听到沈之晴答应了,这才高高兴兴离开了。“这人,有问题。”清和拉了拉沈之晴的袖子,疑惑地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
“码头工人手上都有老茧,而他的老茧是在虎口,而且脸上也没有风吹日晒那么黝黑。我当然知道。”沈之晴嘴角勾了勾,低头劝清和,“你若今天不让他留下,说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不如我们看看他还有什么事,见招拆招,大不了找青云司调查下也行。”清和听了点点头。
次日一早,沈之晴刚开店门,昨日那个客人就出现在门口。“老板娘,我来了。”露出憨憨的笑容,今天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布衣,仔细看长得还很俊朗。“别叫我老板娘,这里人喊我名字,或者之晴。”沈之晴让他进门,把块抹布交给他,“有客人上门,你帮忙点个菜,没有的话,帮忙收拾下桌子就行。”
“好咧。”他又是一笑,露出洁白的齿贝。这天客人不算多,沈之晴也没跟那人搭什么话,就在柜台上默默观察他。他干活勤快,和客人交流也很有耐心,乍一看,看不出有半点毛病,不知底细的话真会觉得这是一个老实的工人。那人连着呆了三天,他几乎不怎么说话,跟沈之晴也不交流,只是每天用餐就要求吃馄饨,连馄饨汤也喝了个干净,至今为止,沈之晴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叫顾六,就住在东街口。”他边说,边埋头擦着桌子。“这几天你不要去上工吗,我们小店其实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不能让你一直白干活。”沈之晴想打探一下他的意思。“没事,最近码头也没活儿。”
沈之晴正往下说,就听到外面闹哄哄一片。“学生又出来游行了。”老刘头趴着柜台,往外张望,就见学生一排排举着旗子,挥着拳头,边走边喊口号。自打东北屡遭外敌骚扰后,这两年学生们游行越来越频繁。队伍从她店门前经过,喊声震耳欲聋。沈之晴看见,队伍后面不远处跑来一群警察,吹着哨子,挥舞着警棍冲向学生队伍。队伍立即被冲散,学生四下逃窜,哭喊声,叫骂声交杂一起,场面一片混乱。这种情景每年都会在她的店门口上演几次,沈之晴很敬佩这些学生,但她也没法干涉。
清和跑进来,手里多了个纸飞机,他在店堂内跑来跑去去掷纸飞机玩。纸飞机被掷出了店门,正砸在门口经过两个警察中的一人脸上。那人抓起飞机,拆开一看,立即冲进门,大嚷,“这是谁的?”沈之晴赶紧让清和躲起来,“长官,这怎么了?”警察抖落着一张纸,一脸横肉,对着她龇牙咧嘴,“你们居然敢在这里散播传单,是谁,赶快给我站出来。”
“我是这里的老板,这纸我们捡到的,我们没有散发。”她刚说完,警察就挥了下手,“给我带走。”几个警察上前立即沈之晴往门外架。
“我犯什么法了,干吗抓我?”刚那个警察歪着脑袋冷笑,“犯没犯法,到局子里去说。”老刘头在后面追出来,急得直跳脚,“冤枉啊,长官,干吗乱抓人!”
“再叫,再叫连你一块抓。”警察把沈之晴连同学生们一起塞进了囚车。顾六在后面冷眼看着,搓着拳头。沈之晴和一群学生挤一块,被警察推推搡搡地推进了拘留所,牢房门刚关上,胆小的女学生就蹲地上抽泣了。沈之晴又愤怒又憋屈,这不讲理的时代怎么愈演愈烈,可眼下自己又出不去,不知道老刘头会不会找人来保释她。学生在牢里哭了半天也逐渐安静了,家里有背景的学生也逐个被人保释出去了,拘留所只剩下她和几个穷学生,看来今天要在牢里睡一晚了。沈之晴靠着墙闭门坐着,只听到一阵牢门的开锁声。“沈之晴是谁啊?”狱警朝里面喊了几声,沈之晴一听在喊自己,“是我。”
“跟我出来。”沈之晴疑惑地看着狱警,对方没说什么,就带她走出牢房。这是要带去审问吗?可自己没干什么啊。她脑中打了无数个问号,就看见前方站着一警官,狱警走去就朝他毕恭毕敬敬了个礼,“局长,人给带来了。”张云贵瞅见沈之晴一脸疑惑的表情,竟笑容可掬上前握手,“让沈小姐受惊啦,都是一场误会,请别忘心里去啊。”沈之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料想老刘头没这么大本事,能搞定警察局局长。“这是谁保释的我?”心里盘想着,想不出自己认识什么大人物。“那还有谁,当然是六爷。”旁边狱警脱口而出。“六爷?”她可从来没听说这人啊,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