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了江听白的身后。
多日不见,她还是那般一如既往的面瘫,一如既往的冷漠,但是看着江听白的眼神,却好像带了实质一般,让江听白只一眼,就看的心脏一个瑟缩。
这活脱脱是要把自己千刀万剐的眼神啊。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守在冷宵门口的影卫见到冷月,连忙躬身行礼。
“王妃!”
“嗯!”
冷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是一双深如古井一般的深邃眼眸,还是直直的盯着江听白,丝毫没有要移转开目光的意思。
江听白被盯着有点发憷,连忙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咳咳!好久不见。”
“哦,我怎么觉得,没好久呢?”
江听白:“……”
我就是客气一下,你咋还当真了?
冷月认真脸:“可能是因为,我不怎么想看见你的缘故吧。”
江听白再一次:“……”
他就知道,冷月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一定不会那么轻易饶过自己。
但即便事情跟自己没有关系,但人确实是在自己太子府出的事,这一点,江听白无从辩驳,也不想否认。
而且当初,还是他把人弄来的。
所以现在,面对点冷月的冷言冷语,倒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一想,江听白心里立刻好过了不少。
“事情我都听说了,我欠你一句抱歉!”
江听白说着,冷月却突然抬起脚下的步子,从江听白身旁穿过,径直朝院子里走去。
“你要说抱歉的人,不是我。”
说话间,冷月已经迈进了院子,江听白见状,连忙跟上,却不想再一次被守在门口的影卫拦了下来。
行云等人见状,就要拔出随身的兵刃同影卫对峙,好在冷月适时的开口。
“让他进来吧。”
影卫听见了冷月的命令,这才闪到一边。
江听白无语,但仔细想想倒也能理解,索性就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再纠结,大步迈进院子,同冷月一同进入到房间内。
前几日,冷宵的情况原本已经好转了,但是不知为何,今日又开始陷入到之前的循环之中。不但瘾毒发作的频率要比之前快,而且每次发作,还会痛不欲生,更加难熬。
冷月和江听白进屋的时候,冷宵正被绑着手脚,侧身躺在床榻之上。
虽然是冬日里,屋子里也点了火炉,但这个时代的取暖设备也就是那么回事,冷月他们在房间里都要穿着衣衫,才能稍稍感觉到暖和。
可是冷宵却满身大汗,浑身上下只着单薄的里衣,饶是如此,衣服却还是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
江听白从前是见过冷宵的,所以此刻再见到,不由得新下一惊。
五石散的作用,他不是不知道,但却从来没见过有人真的将五石散的瘾毒戒掉。
冷宵是第一个,可是这情形……
只是短短半月之余,他整个人就瘦了好几圈,原本就硬朗的面容,此刻更是棱角分明,线条凌厉,不禁如此,因为暴瘦而塌下的双腮,凸起的双眼和颧骨,让整个人看起来都极为狰狞。
可是他的脸色却苍白如纸,没有丁点的血色。
如果不是他微弱的呼吸喘动,几乎会让江听白误以为,这是一个死去的人。
江听白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
他忽然有些理解,冷月对自己,已经算是客气了。
冷月走到床榻前,影卫连忙让开。
“王妃。”
“嗯,怎么样了?”
“刚刚发作过一次……”
影卫不说,冷月也看得出来。
她此刻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眼神幽深暗哑,让人琢磨不透。可即便琢磨不透,却还是让人清楚的感受到她身上漫出来的冷意。
听见冷月的声音,躺在床榻之上的冷宵不由得微微睁了睁眼,但看得出他此刻已经极度虚弱,仿佛瘾毒的发作,已经要了他的半条命,所以即便是睁眼,也是无力的,虚浮的。
冷月慢慢倾了倾身,让冷宵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
“大哥!”
两个字,冷月虽然说的声音不大,但却让冷宵空洞的、涣散的、没有光亮的眼眸,蓦的一闪。
冷宵当初给冷家当义子,是冷月撺掇的。但是这么久以来,她一直都是冷宵冷宵的叫,从来没有唤过冷宵一声大哥。
可是今日、现在、此刻,她却用她那独有的声音,虔诚而笃定的唤着冷宵。
冷宵没有力气说话,甚至于身体里的水分好像都没抽干了,已经流不出汗,也流不出泪了,但听见这一声“大哥”,干涸的眼眶,还是开始酸涩了起来。
冷月面色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声音却像是带着某种力量一般,一字一顿,清晰的传入冷宵的耳畔。
“我来到这个世界,从未真正钦佩过什么人。
你知道的,我长了一张面瘫的脸,一张欠揍的嘴,好像所有人所有事,都入不了我的心,我的眼。
可是大哥,如今,我真的很佩服你。”
冷宵擎着一双泛着盈盈光泽的眼眸,直直的望着冷月。
冷月继续轻声说着:“我以前虽然没见过人沾染上五石散,但是相同的瘾毒,也见过不少。
那些人有药物或者是其他的高科技的设备辅助着,尚且不能做到像你这般。
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却还是咬牙挺了过来。
我自问,如果换做是我,绝对做不到你这个地步。
所以大哥……”
冷月说着,伸出手握住了冷宵被绑着的双手,用力的握了握。
“你可以的,就算不可以,坚持不下去了,好像下一秒就死了,你也要活生生的挺过来。
我在等你、爹、祖母在等你,大嫂和孩子也在等你。
你不可以让我们失望,更不可以让你自己失望。”
冷宵的喉咙干涸的像是久旱龟裂的土地,不管喝下多少水,都无法缓解,他已经好几日没有说话了。
除了瘾毒发作时,忍耐不住发出的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嘶吼。
可是此刻,看着冷月的眼睛,听着她发自内心说的,冷宵以前从未听过,也想都不敢想的话,却慢慢的张开双唇,艰难,却坚定不移的吐出一个字:
“好!”
冷月望着冷宵,默了默,随即绽放出一抹笑容。
那抹笑,就像是阴霾已久的天空,突然照耀进来的一缕阳光,让人所有的压抑与阴沉,都在见到这道光亮的那一刻,化作了希望。
或许是因为身体透支的厉害,冷宵很快便睡了下去,冷月嘱咐了照顾冷宵的人几句,便带着江听白走出了房间。
江听白从见到冷宵开始,就没有再开口说话,甚至什么都没做,就那么怔怔的站在冷月的身后,看着她和冷宵之间低声的说着话语。
此刻,跟着冷月走出房间,他似乎还没有从那种震撼中缓过来。
江听白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是从前的自己,没有认识冷月之前的自己,在大街上看见频临死亡的人,都不会多看一眼。
过去的自己,铁石心肠、心如蛇蝎,用冷月的话说,不是在算计人,就是在算计人的路上。
可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好像慢慢变了。
变得有了心跳,有了温度。
变得开始有同理心、变得开始有情绪,变得开始心情复杂,变得开始……像一个人。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江听白自己都不知道。
而且回想过来,冷月好像也没有刻意做什么,只是在任何人面前,都坚持做她自己,不会为任何人卑躬屈膝,也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折弯自己的腰。
这样的她,好像天生就有一种魔力,一种让人在潜移默化中,变得不像自己的魔力。
比如刚刚看到冷宵的自己。
江听白跟着冷月走出院子,看着她站在院子里,阳光照在她身上,折射出一圈一圈,金色的光晕,像是将她整个人你都镀上了一层金,那样的如梦似幻、那样的不真实。
不!
不是!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光。
可以驱散这世间任何的阴霾。
“噗通——噗通——噗通——”
一瞬间,看着冷月,江听白听见了自己胸膛里那颗强健有力的心脏,一下一下,蓬勃跳动的声音。
那样清晰,那样震耳欲聋。
一瞬间,江听白的眼里,只有那个站在阳光下,却明媚堪比阳光,胜似阳光的冷月。
薄薄的唇轻轻张启,江听白不自觉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这个时候,一向巧舌如簧的自己,竟然开始语塞。
冷月站在院子里,暗自平静了一下心情,突然发现江听白从刚刚开始就变得有些奇怪。
诧异间,冷月转过头,朝着身后不远处,几步之遥的江听白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的瞬间,冷月眉心不由得微微一皱。
狗东西怎么这么看着自己?
蓦的,脑海里想起之前夜九宸说的话,冷月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即一脸认真的朝着江听白问道:
“喂!”
“……嗯。”
“你对自己的身世,有什么问题么?”
江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