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九十一）

　　一阵风吹过，树木发出“沙沙”的响声，然而，站立在墓地的青松，如同站岗的士兵，它们发出一阵阵的呜咽声。

　　原来墓地的寂静是这样可怕。

　　叶文玉看着苍老迷茫的王叔，对他劝慰道：“如果你这样想的话，你那两个孩子怎么办？”

　　王叔伤心地摇摇头，沙声说道：“他们很快就要上大学了，以后找工作，找女朋友，结婚，买房，我这么无能，都帮助不了他们。”王叔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叶文玉能感受到作为一个穷人的无奈，那就是你拼尽全力，却无力改变任何事情。

　　她的父亲是这样的男人，继父也是这样的男人，不是不努力，而是努力了也无济于事。

　　王叔用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所以我活着，对于孩子们来说，我也只是一个负担，我真是对不起他们！”

　　王叔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自责，他难过地说道：“你妈走后，我也不会收拾屋子。不会做饭，所以两个孩子现在也不怎么回来了，我现在很空。经常来这里，看看你妈，陪你妈说说话，我挨着墓碑坐着的话，就感觉她还活着，还陪在我的身边。”

　　叶文玉都听得呆了，内心有些害怕，继父的话语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语言，对于死亡，居然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向往，她真的担心王叔有一天会想不开，寻了短见，没想到，母亲的死，对于王叔的打击那么大。

　　她想了想，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她对王叔说道：“叔，你有没有想过，母亲不可能自杀。”

　　没想到，王叔点点头，对她突然提高了音量说道：“这半年来，我天天在想这件事情，我想她怎么会自杀呢，我虽然没本事，但是为人老实本分，一心一意待她，她也曾无数次在我面前说，喜欢我这个人，嫁给我，就是因为我这个人好，没有别的想法，对我也不作别的要求，所以她绝对不会因为嫌弃我没本事赚钱就跳楼自杀的呀。”

　　王叔的眼圈红红的，脸上都是难以接受的表情。叶文玉痛心地想，母亲都过世半年了，王叔居然还无法接受母亲跳楼自杀的事实。

　　原来，继父也不相信母亲会自杀，王叔红了眼圈，继续说道：“我一直希望她来给我托梦，告诉我她自杀的原因，可是等啊等，她就从来没有托梦给我，我一直不明白，小玉，你想，假如你妈是自杀的，那我就是杀人犯，是我逼着她自杀的，我这颗心啊，不好受！”

　　有眼泪在王叔的眼眶里转动，叶文玉立马蹲下身，今天，她从楼顶拿下这个花盆的时候，装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里，这一路上，她就一直提在身旁。

　　她从袋子里拿出那个空花盆，摆在王叔面前，对他说道：“叔，你看——”

　　王叔愣了愣，仔细地看了看花盆，对她问道：“这是你妈的花盆？”

　　“你怎么知道？”

　　叶文玉有些讶异，看了一眼继父。

　　一阵风刮过墓地，吹乱了继父的衣角，也吹乱了叶文玉的长发。墓地四周的高草已经枯黄一遍，纷纷倒伏在地上。

　　王叔笑了笑，脸上有了一丝回想往日涌现的温情，他对她说道：“我当然知道，因为这花盆是我陪她一起在网上买的，她喜欢种花，可是花鸟市场的花啊盆啊都很贵，她舍不得花钱，我们便商量着去网上买花盆和种子，去乡下挖土，所以我知道这花盆是她的，这盆很便宜，平均下来，两块钱一个。你这是从哪里拿的？”

　　“楼顶。我今天回家，看到你不在家，我就去了楼顶，想看看妈当年，跳——”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因为声音开始哽咽。她吸气，闭上眼睛，让那阵痛苦过去，才定了定神，说道，“想看看她跳楼的地方，就发现了这花盆，楼顶上大概有一百个。”

　　王叔点点头，说道：“是，你妈喜欢养花，楼顶的花都是她种的。”

　　叶文玉看着那花盆，对继父说道：“所以王叔，你说我妈会自杀吗，自杀前养了那么多花！”说到后来，她提高了音量，声音变得激昂。

　　一个在楼顶种了几百盆花的人，怎么会在楼顶自杀？曾经有无数个清晨和黄昏，她都在这里度过了愉快的时光，楼顶，鲜花盛开，简直成了她的私人花园。

　　母亲是那种生活在石头缝里也要努力生长开花结果的人，她有顽强乐观的杂草精神。

　　王叔摇了摇头，对她说道：“自杀前一天，她还说楼上的花没水了，她去浇了水，还跟我说，明年打算再买一些盆，种一些菜，什么黄瓜西红柿等等。这样花园也有了，菜园也有了，还能省下每天的买菜钱，那是一大笔生活费。不用买菜后，她可以给自己买一些漂亮的衣服，问我同不同意，我当然是同意的。”叶文玉听到这里，受烫般地站了起来，她的眼睛睁得茶杯大，心里的狐疑更重了，她将花盆重新放回袋子里，王叔也跟着她站起来。

　　风越来越大了，如同行军，带着草木的呜咽之声，仿佛亡灵在唱歌。

　　叶文玉拿出钱包，将身上所有的现金拿了出来，总共八百块，她全部塞到王叔手里，对他说道：“叔，我要回去了，这次来，没给你买东西，这点钱，你拿去买点好吃的吧。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两个弟弟还需要你。”

　　然而，无论如何，继父不肯收下她的钱，叶文玉只好把钱强行放到他的衣服口袋里，转过身就匆匆离去了。

　　继父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红了眼眶。

　　叶文玉坐车回家的路上，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心事重重地拿出来一看，发现是林庭风打来的电话，此时此刻，天色向晚，暮色如同轻纱般笼罩四周。

　　她的手哆嗦了一下。母亲的死，再次浮现到她心头。

　　大概是因为她出来了一天，林庭风担心她，所以给她打来了电话吧。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急速跳动的号码，叶文玉有一些紧张，也有一些害怕，母亲的死好像真的不是自杀，那么，就是他杀，母亲的跳楼好像真的与林庭风有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