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
看我仍旧斜眼待他,他似是也知自讨没趣,娘气无比地噘噘嘴后,这才再度拿起那胭脂盒,正经起神色来,“所以闻完那味道以后,你身子可有什么特别感觉?”
身子有什么特别感觉?我想了一会儿,是果断摇头道:“除了觉得有点薰之外,倒没什么特别感觉。”
“果然是这么回事啊……”洛子决微颔首,眼盯着那绣着雕花的精致小匣,两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乃是迳自地喃喃道:“所以就算有了这物,总归还是得搭配其他方法才成事,仅有这样是不行的……”
我觉得他这样子颇为奇怪,便用力推了他一下,“你在咕哝些什么?我怎么没一句听明白的。”
被我这猝不及防地一推,洛子决直觉性地手撑床板,是慢了半晌才回神。只见他把手中物往床上随手一抛,眼望着我,就是凑在我耳际低声道:“等你心理准备好了,咱们身子换回来后,大概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被他这话弄得一时怔忡,而洛子决仅浅浅看了我一眼,微不可闻地勾起唇角,也没再多做半句解释,便自个儿起身走出房间,轻轻地阖上了门掩。
脑袋记忆线一接,我突然就明白了他方才指的是什么。
而明白之后,心里头先是一阵恶寒,紧接着又瞬变成一股莫名燥热感,在脑海中彻底崩溃爆炸。
——救命啊!我不要和洛子决滚床单啊啊啊啊啊!
胡乱整理了下仪容,我冲出去,见着外头亲卫就是问那家伙滚去了何处,确认位置后,我手刀并用杀出,心想着死活都得跟他再打个商量才行。兴许是我太过心急的缘故,一个转身,正巧与对向来人撞个正着,我一个男人身驱倒还禁得起撞,顶多往后踉跄了几步,不过眼前那位小姑娘情况就不太妙了,耳闻她尖叫一声,是整个人被撞倒在地,爬不起身。
我暗道不好,只想着冲过去拉起她,可她身边的亲卫却是比我还快动作,人扶起她后,一个回身,一把长剑即直逼在我跟前,那亲卫是皱起眉头怒声喝斥:“哪来的人!竟胆敢冲撞我大未宜华公主!可是活腻了不成?”
早在看清钕渚面容之后,我就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只能说这真的是随便乱晃就能见到面,想躲也躲不及。看我迟不作声,那亲卫刀锋是又往前刺了一刺,我没胆乱动,只好无奈回道:“在下亦是这守城府里的客人,方才因行走不慎,冲撞了公主,着实为在下的不是,还请公主见谅。”
“守城府里的客人?”那亲卫听我此般言道是略有迟疑,目光就是往钕渚那头看去,见钕渚点点头,他是立马收剑回鞘,人也一下子就跪了下来,低着头朗声道:“是属下有眼无珠,不识得客人,等将军归来,属下必自请禀告将军以领责罚,还请客人宽恕。”
兴许是当将军亲卫兵的,即使是犯错道歉,那脊背仍是挺直,话也是说的铮铮有理,他并非见苗头不对才跪地求宽恕,而是真心认为自己犯了错,这才自请降罪。
当然,以上猜测其实也是我自个儿脑补过来的,毕竟我又不认识他,哪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呢,我只是笑答:“那倒不必了,在下只不过是位寻常人,尚且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让阁下需向将军请罪,况且是在下无礼在先,要请罪,也该是在下自己去向将军请罪才是。”一语说毕,我看了看远方,视线收回后是朝他们点头示意道:“在下还有些急事,倘若公主身子无大碍,请容在下先行离去。”
“——公子且慢!”
我这才转身刚踏步,钕渚便把我叫住了,拂去亲卫的搀扶,她一步一步往我这里走去,直到准确抓住我衣襟后,才缓缓吐了口长气,“实不相瞒,渚儿今日正想去拜访公子一趟,除了答谢救命之恩之外,渚儿还有些要紧事得跟公子说说,如果公子真有急事,渚儿可以等您办妥当了再回来,不论再晚渚儿都会一直等的,只望公子愿意与渚儿谈谈……”
钕渚话到后头,只见她低着头,语气难掩急慌,两手攫紧着,越发大力,仿佛正努力抑制着某种激动,免得自己情绪溃堤,瞬间崩溃。
你最近压力是不是有点大啊……我差点没忍住把话脱口而出,感觉一旁亲卫打量而来的目光,我忙不迭安慰道:“公主若要说什么,直接告诉在下便可,在下愿意听的。”话说完后我等了一会儿,感觉钕渚身形仍旧不动,我只好推了推她,半弯下腰低头朝着她温声道:“公主若要说什么便现在说吧,在下是真有些急事得忙……”
我话尚未说完,便被钕渚接下来的动作给深深梗在了嘴里。我是怎样也没料到钕渚会突然踮起脚尖环抱住我,她两只手紧紧环绕在我脖颈两侧,唇就这样贴在我耳边,以只有我们两人听得见的声调低语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央国庶子,你是周楚卿。”
似是察觉出我身子一僵,钕渚轻轻笑了起来,“如果这事让他人知道了,你恐怕就是难逃死劫,但你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我自内心发誓,好歹你也是救过我一命的人,我并不忘恩负义,也不想借此要胁你,但我还是必须请你帮我办一件事,只希望你能帮帮我忙。”
先不论她究竟在盘算些什么事,眼下我只觉得这举动十分不妥,钕渚应当也是知道的,所以当我一动作,她亦自动地放开手,退了一步。忽略正低着头,努力掩饰震惊神色的亲卫,我是一把拉住钕渚,大步流星地往一处空厢房进去。
掩上门,我看了一眼外头,是毫不掩饰地沉声道:“你身为堂堂未国公主,光亲卫就有好几个,且将军待你甚好,还需要在下帮什么忙?”
听我此言,钕渚是默了半晌才道:“这事天穹没办法帮我,全石岩城中只有你能帮忙了。”
瞧她在说些什么蠢话?我是直接冷笑出声来,“公主也太抬举在下了,蓝将军位高权重,疼你入骨,见你受伤了就是一马当先飞奔来救你,当整个石岩城乱成一团时,听闻你生病了,他也是立即赶到你身侧守着,只怕连天上的星星都肯为你摘下来,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帮的?”
似感觉出我话中莫名的苛薄尖锐,钕渚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我找不到其他人了,”她语气突然恳求了起来,“请你帮我,让我离开这石岩城,和楚为见上一面。”
周楚为?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她轻声续道:“我刚开始是不愿意出宫的,因为我怕,我怕我又做了错误的决定,我以前就做了太多错事,我怕我会让自己后悔,可后来当楚为真的走了,我找不到他了,我才明白我不和他走才会让我真的后悔……”
“我是真的想要跟他走,虽然他已经有正室妻子了,但我明白当皇帝的都是这样子的,就跟我父皇一样,明明不喜欢那些女子,但为了让根基稳固,却还是得娶他们,算计他们谁能生子嗣谁不能生子嗣,我还知道,就算我现在跟他去未国,也只能委屈成为他众多妾室的其中一位……”
听她疯狂自己爆料,我还真有些不耐烦了,是忍不住插嘴道:“公主是用不着与在下说这些的,为了蓝将军着想,还请您别再说这种胡话了……”
“——我这些话都是真心话!”她嗓子在一瞬间陡然拔高了起来,“并不是在胡言乱语!”
话一喊出,她自己也发楞了一会儿,等缓过气后,是扯了扯唇角,绽放出抹苦笑,“对,我知道,天穹待我真的很好,你一定觉得我这是人在福中不知福了……”
“可是,”她深深吸了口气,“可是,他是姑母的夫君啊,就算他们已经和离了,但我明白姑母还是爱着他的,姑母那时待我那么好,我怎能这样对她!”
此时,那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又有眼泪滚出,她几乎是哭喊着的,“我知道老天爷这是在惩罚我,他到现在都还在惩罚我,自从我再度把自己眼睛弄瞎,把治我的大夫赶出石岩城,让天穹以为这全部都是姑母陷害我的之后,它就惩罚我惩罚个没完,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也真心回改了!我现在只是想要掌握住我自个儿的幸福,为什么它到现在还是不给我任何机会!”
倘若钕渚这席话搁到平常,我铁定是会笑出声来,吐槽她没事干嘛自言自语地猛爆自己的料。可如今我听到这里,却是连唇角都扯不上来,只能盯着正掩面哭泣的她,问那句我最想知道的话:“……所以,现在的你,喜欢蓝天穹吗?”
可能是我这话问得太唐突直白了,她整个人猛然抬头,颈子细而白皙,犹若出水拍翅的天鹅一般,被泪水擦过的两颊隐约有红晕浮现,她苦笑着摇摇头答:“我不知道。”
“但我可以确定,现在的我,正在利用着他。”
她话说着说着是轻笑出声来,“我想你一定觉得我这人很卑鄙无耻对不对?但比起如此,我觉得最卑鄙的,应当是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却偏偏还是想抢想夺。”语及此,她顿了顿,是又道:“我承认我也如此卑鄙过,可我也已经忏悔过了,哪像有些人,仿佛自以为自己真有什么足以撼动缘分的魅力,结果不过就让人看笑话而已,那种作态才叫做真正的卑鄙,叫人不明白她在怀些怎样的居心。”
她话到后头面色竟有些阴沉起来,我心头一惊,只觉得这一世钕渚心机已不在我可以招架的范围之中,恐怕得回去找洛子决商量商量才行,只好佯装镇定地道:“在下与公主只不过是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对于公主个人的品行,在下是无法断言的,方才有些话在下自会当作公主不曾提起,请公主且勿再提此事……”我话还没说完,便见厢房门陡然一开,五六名亲卫立马冲了进来,皆是盯着钕渚直瞧,而钕渚则是面无表情,文风不动,半句话都没说。眼瞧此景,我长叹一声,只能怪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只好道:“不过公主方才所言之事,在下还是会慎重考虑的,惟请公主改日指教指教方法。”
听我这样言道,钕渚这才笑逐颜开,挥手示意亲卫们退下,就这样眨了眨没有聚焦的大眼眸,缓缓点了点头,嗓音分外甜美地道:“用不着改日了,明天就也约在这儿碰面吧。”
人平安无事地离开厢房后,我深深吸了口长气,只觉得我这道行果然还是太低了些,不过是被钕渚这么一吓,就流了那么多冷汗,到底是太没用了一点。
我边自我反省着,边寻找洛子决去,可这往前走没几步,远远地,我就见他老人家往我这头走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盘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上头还盖着块红布。
见我走来,他笑着就是朝我招招手,人也跟着小跑步过来,这便如献宝般把手中那物递在我跟前。
我低头揭开那布子,仔细一瞧,再抬头时面色是难掩惊讶,“这不是锅巴吗?”
洛子决冲着我笑意盈盈的,还伸手往他自己比了比,样子有些小得意,“重点这还是我做的喔。”
“你做的?”我是更讶异了,探手就是拈起一块,眼瞧洛子决两眼亮晶晶地颇为期待,一时之间,不知怎么的我就拒绝不了他了,无奈之余,只好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咬了一口。
然后……紧连而来的就是深深地牙疼,咬不下去……
我手是立即摀上嘴巴,揉了好半晌,才开口怒喊:“你做的这是什么!砖块吗?”
“竟然又失败了啊……”洛子决本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见我正瞪着他,这才堆起笑容解释道:“由此可见,料理这种事俨然是无法第一次就上手,就跟许多事一样,得需持之以恒练习的。”
听他这样一说,我就突然想起这家伙好像连泡茶都不太会,可是再想想我又觉得不对,手擦着他递过来的湿帕子,我不由得问:“我记得你不是会做菜的吗?而且还煮了一堆……”至于那味道到底好不好,我还真不记得了。
洛子决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一次我其实准备了很久,因为知道你会来,所以请了很多人帮忙,才稍微找回来一些记忆,对于仙界的事,我是真的很多都记不得了。”只见他轻描淡写地回应道,脸上笑容也平淡了一些,“身为司命真君,主世间伙食,却连最基本的烧菜都忘光光了,想想也是挺可笑的……”
我正等着他把话接着说下去,奈何他却是突然住了口,旋即看向我,问了那么一句:“你刚才跟钕渚进厢房谈了什么事?”
我就知道那五六名亲卫中铁定是有洛子决眼线的,我们人走回厢房后,我便老老实实地把跟钕渚的谈话内容全部供出,当然,我是自动省略我问矫情问题的那段,事实上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太想给洛子决知道。
等我话全说完了,洛子决沉吟了半晌,一拍大腿,竟是道:“不然你就先答应她看看好了,反正也没其他法子,而且她都跟你约好时间了,俨然是不去不行。”
“答应她?”我只觉诧异,“这不是逼着我送死吗?”
“小母儿此言差矣,差矣,”他又开始摇头晃脑,扮起了说书先生作态起来,“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兴许你可以趁这机会,好好摸清钕渚到底在玩些什么把戏。搞卧底乍看是被利用,其实也是在利用人。况且,人生在世,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反正早死晚死都是一死,只要你能把神器拿到,待来世一样还是英雄好汉一条。此时无所畏惧,最终才能有成功的机会,你说是不是?”
我想洛子决这爱耍宝的个性大概很难再改正了,冲着他扔了一记白眼刀,我决定换一个话题问,“话说你方才干嘛要自己做锅巴?”
“你难不成没听阿默说吗?”他瞧了哪一盘锅巴一眼,是模仿阿默粗声粗气地嗓音道:“这种东西没人会想要卖的,自己家里就会做的东西,何必需要花银子买外头的吃呢,不过话虽如此,可这自己做的结果却还是失败了,而且比去外头花银子还要赔本许多……”
我没料到他会如此即兴演出,噗哧一声是没忍住地笑出声来,洛子决看我笑了也跟着笑了,便又再加场地模仿了好几句,大抵上是用着我的声音模仿的关系,故生出了股难以言拟的滑稽感,莫名就往笑点正中了上去。我被他这唯妙唯肖逗得老半天,笑得肚子有点犯疼,脸都快酸死了,承受不住之下,只好先抬起手示意他打住,只觉得我这呼吸得先缓缓,免得笑太疯喘不过气,等会儿身子有得难受。
可我手还举着,蓦地就被人轻轻握住了,我笑容瞬间僵在嘴角,来不急收手,便感他五指往下一扣,我俩掌心登时相贴,他就这样紧握着,突然道:“我们俩干脆就一起来做锅巴吧。”
我还没缓过神,洛子决则两眼专注凝视着我,即一把拉着我起身,之后也没多看我几眼,脸便面向前方,是边迈开步子边道:“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事,不如就来帮忙我做锅巴吧,你也知道,两个人办事总归是比一个人要有效率的,况且这事基本上也应该是要你来做才对,当初明明说过你负责找神器的,不过说实在的,小母儿你也不能总是那么被动,整天老原地干等着只想大礼会从天上往地下砸,你可别说你努力过什么的,毕竟努力又不是用嘴巴是要用行动去证明的。你再想想你这人一直以来是什么德性,自己总是窝在自己的小圈圈里伤春悲秋的,要我说这模样若要让旁人见着了才不会觉得可怜你,只会笑你太过自以为是而已,外头比你更惨的是多着去了呢,再说,你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