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所以,对于同我跟随太子,从军入伍这事,你意下如何?”
洛子决再开口时嗓音极轻,也没再看我,神色乍看无异样之处,可那手指关节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桌,到底还是泄漏出他的焦躁不安。
突然间看懂了他的细微动作,我觉得颇为微妙,便又听他道:“征战沙场并非儿戏胡闹,一步一趋皆攸关生死大事,每一个决定动辄的都是无数条人命,稍有闪失或是运气不佳,轻则受伤,重则亡命归西、死的莫名其妙也是常有的事。就算不幸真战死了,还得凭借着死得光不光荣、恰不恰当,以来断定值不值得让人惦记。”
“据我所知,你这一世的神器银瓶在周楚为那里,但你无需过于担忧,”见我蹙紧眉宇,他微微勾唇,语气仿佛安慰一般地道:“周楚为并非钕渚,他做事是有分寸的,也不会糊涂到把神器毁掉,”语及此,他顿了顿,“不过,若要仔细论起,周楚为这人也算不得上是个好人,而且他有时候实在太纵容钕渚了,才让钕渚变得如此嚣张跋扈。所以说,小母儿,你愿不愿意趁着机会,好好为自己报仇看看?”
“钕渚这一世不论实力或气运,都十分强悍,比往常还要夸张许多,令人招架不住,”洛子决叹了口长气,语重心长地道:“如果说,你是真心想要打败她的话,你接下来铁定是还要再吃苦吃好一段时间的,而且没人可以帮你,反倒有可能会帮着欺负你。就算最后真的奇蹟出现,成功打败钕渚,让她吃鳖了一回了,你也是没法夺走她的性命,到最后还是难逃一死……”他话到后头,是再度喟叹一声,手肘抵在桌上,斜着头,又开始死命搓揉起了眉心来,“这一切要怪也只能怪我法力变得太弱,什么忙都帮不上,要帮你铺路也铺得乱七八糟的……”他整个人话是越说越发地懊恼焦虑,另一只手关节又开始无意识地敲桌子了,讲话语速亦一下子又开始快速了许多,“我想你一定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了,连我自个儿都觉得我在胡言乱语了,讲话怪没逻辑的,态度也这样莫名其妙的,摆了明又发病了,心思也越发地隐藏不住了,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哈哈哈!”
只见他蓦地大笑出声,笑完后是又飞快瞄了我一眼,大概是看出我的恐惧与错愕,他嘴角虽弯着,可脸上表情却是藏不住慌乱,目光四顾游移,是拼命解释道:“想来是我这三年都找不到你的关系,我太大意了,竟然就这样把你给弄丢了,脑袋每天都乱得要命,今天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你了,可看你这个样子本先想好的事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根本就不应该去找你的,不然你再给我多一点时间看看,我好来帮你想想别的法子,你可别又要讨厌我了……”
看他一副手足无措的失常模样,我心里头也是没来由的一慌,情急之下,只想着冲过去按住他狂敲桌子的那只手,用力握紧,而我开口的语气是比我自个儿想像中的还要坚定许多:“大叔,你不用这个样子,我是愿意的。”
“其实,我还蛮高兴你找到我的。”
感觉他手指头终于没再乱动,我这才抽手,深吐了口气后,缓缓仰头看向他,似在说服他,也在说服我自己,“我愿意入军营,吃苦日子,让自己变强。”
“毕竟凭什么钕渚都可以,我却连试都没试,就直接认定自己不行呢?”
对上他略带惊愕的眸光,我接着道:“更何况,反正这几年我着实也吃了不少苦,再多吃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妨碍,而且军营至少伙食还是温饱的,应该比我流浪时有一餐没一餐好上很多,”我想了想,又道:“我是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我的,而且,我是真的想要赢钕渚一次看看,不像当年擂台比武时为了蓝天穹,我想要为了我自己,让他们三个人都可以对我刮目相看,知道我的厉害,就算最后还是杀不了她,但我还是想要光明正大地打败她,证明我是没有比她差的,也证明我并未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好欺负,而像战场这种地方,兴许便是最适合的场面了。”
“虽然我必须承认,对于未来我很害怕,好歹这几年也看那么多了,想当然是只想着远离战乱,苟且偷生……”语及此,我是低下头默了一会儿才道:“可该面对的事情总还是得去面对,我就算能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而且有钕渚在,周楚为那人也不可能会那么便宜好心就把神器给我,我是一定得想尽办法拚死拼活去夺的……”话到这里我是又停顿了半晌,再开口则是笑了一笑,“可是,就算这样又如何呢,只要一想到有你在我身边,我铁定是能够更勇敢去面对挑战的,由你提供指点,想必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反正我现今最要紧的事还是拿到神器,然后在过程中用心学习,毕竟再怎么样最惨也只是两脚一蹬葛屁而已。”
“更何况我身手也是挺好的,长年扮男装也扮的算习惯,身材扁平,长相也不是很出色,只要破绽不出,应当是不会遭惹太多祸端,所以你不用过于担心,”我是很认真地推估起自己的存活能力来,“而且诚如你所说的,这是我的人生,我就必须相信我是女主角,而女主角想来也是没那么容易就领便当往生的。”
“再说起,你应该是会打从心里对我有信心,而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我扬起头是冲着他勾起唇角,满面笑意,“我应当是没有想错吧,大叔?”
话一说完,连我自己都有种被鼓舞激励的感觉,想来很多事情只要转念一想,眼前所展开的便会是截然不同的光景,人最要紧的还是不要往死胡同里钻去,人为了活着就必须想开,如同洛子决所说的,是硬想也得要开。
我如果真如上一世死前陷入自怨自艾的泥沼中的话,那就真的是称了钕渚他们的心了。我要过的日子是今后未来的日子,纵使过去的日子惨得如何,喜欢上不该喜欢上的人又怎样,毕竟做都做了,我也不可能弄个穿越回去改变,放眼于未来,不重蹈覆辙,别再活回去,才是我接下来真正该做的事。
我越想笑的是越发自在开心,觉得道心有种更上一层楼的感觉,心里头本被钕渚他们弄得沮丧悲观的的地方更是于刹那间豁然开朗了起来。而洛子决本先也只是安静地聆听我说话,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约莫是被我感染的关系,只见他凤眸一弯,笑容就这样悠悠绽放开来,他笑的其实很纯粹自然,耀眼而明亮,眸底暖意满满,神情有种难以言拟的柔和。我从没想过这种神色会出现在一向吊儿啷当的他脸上,叫人看着不由恍神怔忡,是完全没意识到他一只手已是悄然抚上我右侧脸,且整张面容更是离得我越发接近。
等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强烈感受到他逼近的呼吸了,伴随着温热的唇,就这样弥漫在肌理间。心跳一下子加快,我瞪大眼看他,是再度被眼前这状况给吓僵住,正想提着胆开口问他是不是又犯病了,洛子决已是率先闭了闭眼,自动地拉开距离,一阵长叹出声后,也不给我反应的机会,这人出手一拉,是猛然把我环抱进他怀里,下巴抵在我肩头上就是闷声道:“不得不说,你现在倒是看的比我还开,以后再也不是我单方面开导你了……”他话到这里突然静了一静,是又把我往胸口抱紧了一些,再开口嗓音带了几丝笑意,手还连带摸了我发梢几把,“不过还是谢谢你了,多亏小母儿你说的那些话,是着实让人安心不少,想来近期我应当也不会再犯病了才是。”
“反正我们能过一日且一日,剩下的就什么也别管,先来赌看看,你说可好?”
我还没弄清楚他话里的意思,洛子决已是收手后退了,人坐定回椅上后,也没盼着我回他方才的问话,是摆摆手,喝了口茶,指着厢房内的那张床神情寻常地道:“好了,聊得也够久了,离天亮还有一些时间,你先再去补补眠吧,以后想再睡的那么好可能也没机会了。”
听他这样一讲起,我还真起了那么点倦意,是也点点头,不过人才刚爬上床,我就自然而然地问了,“大叔你不跟我一起睡觉吗?”
“……”
眼瞧他侧过头盯着我挑高了眉,我是迟了好几刻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想来是上一世天天睡一张床的缘故,这莫名其妙就习惯起来了。而洛子决大概是看出我的窘迫了,可也没戳破我,仅是面露浅笑,眼底还是跟方才一样,让人看着心里就暖洋洋的,“我不想睡,还要想些事情,你睡吧。”
瞧他从衣襟内侧取出那朵小白花,他是低着头把玩道:“我会叫醒你的,不让你有机会赖床。”
其实那朵花几乎称不上是朵花了,蕊旁花瓣寥寥无几,我还没能仔细数清,洛子决已是默默收回衣襟里去,仰头含了口茶水后,这人见我还睁着眼睛坐着打量他,他茶一喷出就是指着我夸张大喊:“啊啊啊啊小母儿我看到虎姑婆了!你再不睡觉她就要来咬你屁股了!啊她好像钻进你被子里了!她刚刚可是跟我说小女孩的屁股比脚趾头好吃好香……”
“……”
见他又开始疯言疯语,我是迅速躺下翻身闭眼,也不再搭理他。看穿他的骗小孩伎俩,我就觉得这人真的太爱搞笑了,形象根本崩到不能再崩,又怪又神经兮兮的,俨然永远与气质二字沾不上边。想着想着唇角不由上扬,把棉被抱紧后,感觉到身体开始放松,我是边打着哈欠边呢喃:“……子决,那你一定要记得叫醒我,晚安了。”
“……”
朦胧中依稀听见有茶水打翻的声音,我也没做多想,是又往被窝深处蹭了一些,这样的状态是一路维持到天亮了,洛子决把我摇醒后,才有所改变。
见我正拿着帕子擦脸,他倒是颇为自动地绕到我后头帮我梳开头发,嘴里又开始在那边念叨起来:“好啦,小母儿,一日之计在于晨,你的挑战从现在宣告正式开始啦,你该准备的东西我也帮你打包好了,等下我会详细把这军营的事告诉你,你且千万要仔细听着,毕竟今后可没像现在那么方便说话了,你若一不小心犯错了我也没法及时提醒你,多知道一点想来是能让你少点折腾的……”
听着他后头说的那些话,我本欲去抢他梳子的手是瞬间打住,只觉得心里头有股莫名情绪涌上,叫人不知该怎么形容。
据洛子决所言,离我们这座小镇差不多三四里远的地方有座军营,正是太子顾桓的兵,近几日正在四处招兵买马以求北援。说起来这太子本质上也是挺爱国的,明明被自个儿父亲打发去驻守西侧边疆,可一听国家有难,他也不管朝廷根本没有下达出兵援救的军令,是立即留三万兵马守城,剩下两万则是自个儿亲自率领着,等加上附近村庄来的人力凑足三万兵马,便要冲动北上援救,也不知是想借此举闯出一套名声,还是纯粹因为隐忍太久,羡慕三皇子可以如此风光逞英雄,故而被热血蒙眼,忘了自己的身分。
而洛子决此番回来,就是为了劝太子且莫冲动行事,须拟出长宜之计,好来见机行事。
其实我也觉得有一点挺奇怪的,洛子决竟然身为太子军师,又怎么可能离开太子身边三年只为了找我呢,不过再想想,这家伙毕竟挺会瞎掰理由的,说的话也总可以把人绕来绕去,看不清真假,所以说那什么找了我三年铁定是有灌水之嫌的,用不着让人太在意较真。
把一些琐碎事都叮嘱完了,与洛子决分别前,他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道:“等你到了镇上招募军兵的报到口,你要记得说你要找一个叫月爷的人。”
“月爷?”我一时愣住,“这人谁啊?”
“一个欠你我很多的人,”洛子决回答时面容是罕见的阴沉,“他长得挺和蔼可亲的,就是一副骗人样,当然你还是可以信他,他知道你女儿身的身分,如果你觉得他还算靠得住的话,兴许还能让他帮你几把也说不定。”
“当然,能让他为你而死是最好不过了。”
语罢,他近乎是冷笑了一下,整个人看起来怨怼颇深,俨然跟那叫月爷的梁子结的不浅。
而当我终于见到那人时,我是突然发现,我跟他梁子结的也是颇深的,而这七世圈子实在太小了,小到我都怀疑这仙界的人是不是各个都活得太久太闲,才会没事跑来一个劲地折腾凑热闹……
你他妈这月爷不是月老那小老头还会是谁!
我想,这仙界来的老朋友都有个共同默契,那就是见着人了,便会用上失忆梗,各个一个劲地装作不认识或不记得,又或者跟你摆出一副若有所思样只会在那边直呼好熟悉。
三番两次试探后,我发现月老这人装傻功力跟洛子决的等级俨然不相上下,颇会四两拨千金,东扯西扯的,是打死不愿跟你说半句真话。见此情形,我也只好先把心思藏在内心里,暂且陪他会会词,等破绽一出再来趁胜追击,看这小老头在玩什么鬼把戏。
兴许是没了那白白胡须的关系,月老的样子比在仙界看的时候年轻了许多,约莫四十初左右年纪,一听说是洛子决要我找他的,那浓眉就是戏剧性地高高挑起,上上下下打量起我,我默默看着他一个人作戏个老半天,这才听他道:“既然决定来了,从今往后你便被发配在老夫手下,正式落了户。虽说你身分特殊,但老夫练兵是一视同仁,并不会因为你的不同而特别优待你,你必须自个儿小心保护你自己。不过,在这军营,有的时候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看你不顺眼还是会主动来招惹你,且你毕竟是军师交代过的人,所以老夫对外会称呼你是我外孙,如此一来,多少也算是有个靠山能撑着,不至于让你无所适从。”
话听了老半天,我想月老这家伙大概还是希望我喊他声爷爷的,于是我从善如流地低唤了:“爷爷,我知道了。”
结果真如我所料,老人家闻言喜悦一下便上了眉梢,还是跟在仙界一样容易把情绪全显露在脸上,只见他张开嘴似想回些什么,可又有所忌讳,最后也仅以一声不高不低的嗯作为回应,随口说了几句话后,也没再多搭理我,抬手指着一旁示意我去领些面饼与粥汤,吃完后就往帐篷那头报到,等着上头负责带我们的长官来个新兵训话。
听洛子决言道,如今未国的军队编制分为军、连、队、班、伍这五大项,五十人为一伍,百人为一班,五百人为一队,千人则称一连,破万即可成军。至于军阶称呼部分,伍只可称为伍长,可居一班最高位者便能称之为校尉了,而月老干到的便是这样一个阶级,的确算得上是个中阶军官。不过,一个兵若要能让人能称之为将军,那等级就得从连往上起跳,越往上官阶是分的越细。想当然,要能跟身为元帅的太子说上句话的,那军阶铁定是得高的。
再说起,当军师的通常都得跟随在元帅身侧,显然,我要在营里见上洛子决一面是真的不太容易了……
如今我是从最底层伍里的小兵开始做起,离传说中钕渚响当当的将军官阶还有十万八千里远,果真是不加把劲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