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次日清晨,鸡啼鸟啭,我尚未彻底转醒,便被一股凉风沁得浑身打起寒颤。
蜷曲起身子,我探手只想把被子盖得紧实一些,怎料这东拉一点西边便漏了风,照理来说,这被子应当没那么短才是,我只想着把自己闷个完全,却是怎样也拽不着,只抓得一把空。
警觉性地睁开眼,你妈果然又被那杀千刀的给整了!眼瞧那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放于我脚边,而在我腰际上取而代之的则是周楚卿的枕头,他大概是真认为只要把肚子盖好,便不会让人感冒着凉。
手拿枕头一个反射便往床下那头掷扔,正要张嘴大骂,却发现周楚卿早出去了,唤来碧花一问,竟是道咱们大少爷一大清早心血来潮就是绕去鲜少踏进的书房,捧了笔墨纸砚后便又乐乎乎地往外头冲去,说是要去找府里读过很多书的人。
“少夫人且放宽心,奴婢自是有派人看好大少爷的,”碧花边替我梳洗打点边微笑,依旧是那和婉气质,可我明白这家伙后头一定还有戏,脑袋正想着,下一刻立马被料中了,碧花一脸热络笑道:“更何况还有夫人在上头盯着呢,说到夫人,方才还特地跟奴婢嘱咐要请您等会儿陪她用早膳,说是要亲自告诉您周府里的一些规矩。夫人可是咱们府里出了名的疼儿媳的,指不定会好好赏赐您一番呢。”
我默默斜过眼瞅着她,她正仔细替我别了对金丝耳环,似对我的打量浑然未觉,口中仍在碎叨着:“其实昨儿个晚膳时夫人便念叨起您了,无奈身子骨不适,可如今歇息一日也是好多了,今天想必定会跟少夫人好好聊聊的。”
我想,这碧花心眼铁定是奈米等级的,拜她的碎嘴所赐,我在老夫人心里根本是完完整整被黑了一把,至于为何我会如此了悟,以光等着瞻仰她老人家面容就足足耗了一个半时辰这点即可完美佐证。
此时我跪在厅前,正轻敲着微微发麻的膝盖,忽视早已没知觉的小腿,扬起头张望了一会儿,这才瞧见老夫人身影从内室珠帘后头悠悠走来,步步生莲,只差没学观音姐姐来个含笑拈花状。
碧花搀扶她缓缓坐上扶椅,递上了盅茶后,只见BOSS手托着茶盏,拾起盖子埋头嗅了好一会儿茶香后,这才一副想到我的样子,瞪着我惊声道:“敏敏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
我俯首做了个谢礼后,眼见身旁看戏的丫头都没有要扶我的意思,是努力两手撑地让自己安稳站起,低着头恭敬唤了一声:“夫人。”
老夫人嘴角带笑,“你叫我夫人?难不成忘记自己已嫁进我周家,还把自己当成顾家千金?媳妇可是这样当的?”
听这话中带刺的,我也只好认命再度跪下,语调温顺道:“娘,是媳妇错了,忘了周府的规矩,还请娘原谅。”
其实说实在,一大早在那边跪着又没吃东西,我这头脑袋已经开始犯晕了起来,是连在心里咒骂的力气也无,只想着赶快结束这回合。
老夫人冷哼了一句:“这顾家是怎么教的……”刷一下便站起了身子。
大概是听我这口气软糯,再加上她老人家肚子也饿了,随便对着我又念了几句后,这下可终于开饭了。
我手捧着碗筷,吃得很战战兢兢,也不敢随意夹菜,就听老夫人慢悠悠道:“哟,看来,咱们大厨房的菜还是比我这桌的香,媳妇儿嘴也真够挑,竟喜欢吃那些粗糠的,真教人款待不起。”
我闻言默默放下筷子,面无表情道:“娘,媳妇没有那个意思。”
她转过头瞪向我来,“谁叫你回嘴啦?真以为我在跟你说话?”
原来周家母子都有自言自语的毛病。我低下头继续扒饭,夹菜也夹得勤了一些,又听她大声道:“有些人喔,吃饭只顾着自己吃,都忘了要伺候长辈,把长辈当……”
我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夹了一大块鱼肉到她老人家碗里,眼瞧她又要张嘴,我率先道:“娘,这刺都帮您挑好了,可是吃饭说话,还是容易噎着的。”
老夫人这下终于肯噤声,只那脸色还是不悦。
这让我非常无奈。
老夫人饭后又捧了一盏茶,浅尝了几口后,才道:“你好歹也算我周家人了,按规矩也是要开祠堂、入族谱的,等过几日好日子时就好着手办一办,免得日子一拖,也不成吉利。”
我低低应了一声,正想着是否已到了翘头好时机,老夫人萧氏是突然开口问了,“……你可知我的闺名?”
我被这问题弄得登时一愣,啥?这神马莫名其妙问题?先前看的史书上也只称呼老夫人为萧氏而已,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他老人家闺名?
见我支吾个半天答不出来,老夫人神情一下就冷了,嗓子也拔高了起来,“想不道堂堂媳妇竟不知道自己婆婆名字!果真是好家教!好一个端庄贤淑!”
深知灾祸临头,我急忙下跪,可老夫人一副就是逮到机会发作的威风样,唇角掩不住得意,“哼,今日非得好好教教你我周家的规矩,否则出去外头定丢人现眼!罚你去祠堂好生跪着!给我把周家历代祖宗名字仔仔细细好好认一遍,没叫你回来不准你回来!”
于是乎,我只好继续跪地板了,只是地点换成了周家祠堂,此时偌大的祠堂中只独我一人而已,我闲得无聊,也只得盯着周家历代祖宗牌位找乐趣,默默把一些名字记在脑海中。
这会儿我跪着都开始忍不住打盹,眼看都快瞧清周公那猥琐脸,不想有人突然晃了晃我肩膀,那嗓音轻柔如黄鹂一样:“少夫人?少夫人您没事吧?”
我猛一个甩头,视线这才从模糊转为清晰,映入眼帘的自然是张姣好秀丽脸。
是钕渚。
“少夫人您还好吧?姑妈这做长辈的也真是的,怎会如此不懂分寸……”她柔荑施力,两手穿过我臂腕将我牢牢扶起,辅助我站稳身子。她眸子一瞧见我膝上头的瘀青,柳眉是不由拧了起来,“姑妈这次是真糊涂了!姑娘家哪能受这种折腾!实在是胡涂犯傻了……”
我手揉着膝盖,心里也不由感叹,果然钕渚就是女主,因为跟老夫人感情好,所以连说坏话也不用忌讳,兴许还会换来天真烂漫、敢言直谏等好美名,逗得老人家喜孜孜乐呵呵。
“少夫人这伤还是给杨大夫看看吧,他可是这城里的名医,药自然是最好的,”钕渚冲着我微微一笑,领着我就要往外头走去,可紧接着似又想到什么,面色微沉,她转过身朝角落处一座牌位恭敬地拜了一下,发呆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跑回我的身侧。
我深深地望了那牌位一眼,此时钕渚已是蹭了过来,神情热络:“少夫人的闺名叫敏敏对吧!我是钕渚,你可以叫我渚儿!”她自动自发地揽住我胳膊,性子果然还是跟前世一般热情活泼,简单来说就是个自然熟,“渚儿总觉得跟少夫人相见如故,一眼瞧见少夫人就觉得渚儿一定喜欢!”
“我听夫人说,少夫人跟我年纪相仿,”她欢喜无比地笑了笑,小巧虎牙隐隐露了出来:“那渚儿可以唤少夫人敏敏吗?”
望着那对清澈雪亮地明眸大眼,这感觉让我恍然想起在桃花峰上的那些时光,胸口蓦地一软,嗓子也不由放柔,“可以。”我忍不住跟着她一起微笑,“不过我比较喜欢你叫我姐姐。”
“姐姐?”她先是一阵错愕,等明白后这才笑逐颜开,眸中闪烁着兴奋,难掩情绪激动,“渚儿长这么大,是终于有个姐姐了!太好了!”
兴许是我的亲暱回应,钕渚这下话匣子一开,开始替我一路介绍这周府人事物,就连给杨大夫看伤口时,她也还在一旁唸叨,仿佛怎么也说不完一样。
杨大夫是位留着斑白长须的退休老太医,离开皇宫后便一直留在周府,因为是周老爷特地请来的,此人乃是出了名的德高望重,所以府里上下没人胆敢把他当做下人,是伺候地好生恭敬。
眼瞧他皱着眉头,显然也觉得钕渚非常聒噪,抬手一比,即是示意请她去屋外候着,钕渚瘪瘪嘴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先走去屋外。老人家请我入座后,看我面生,是突然瞇起眼睛问:“你是哪房的丫头呀?老朽从前没看过你。”
我想这老人家多少也有些眼花了,是诚实答道:“我是大少爷的媳妇。”这话一脱口而出,我又觉得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憋屈。
“啥?你说啥?”他扯开嗓子问:“你说你是……二少爷的?”原来老人家不只眼花,还有些重听,他摇着头,用一副觉得我在说笑似的神情道:“你别骗老朽,二少爷的媳妇怎么可能长成你这个样子?他媳妇可是外头那——”
我长得到底是怎样?没好气地打断他,“我说,我是大少爷的!”我两手搁在嘴边,扯开嗓门,在他耳边大嚷,“大少爷周楚卿的!”
杨大夫这下可终于听明白了,愣了半晌后才顿悟,笑得贼兮兮地:“喔,原来你是大少爷的。”
我真心认为这对话非常诡异!而这半会儿折腾顿时让我觉得身心疲累,好不容易等杨大夫涂完膏药,正要去外头寻钕渚时,老人家突然在我背后道:“大少爷的病,老朽是一辈子都没法治好了。”
我转过头来看他,老人家只是负手,摇头晃脑地呢喃:“心病没药医啊……”
心里头寻思了一会儿,我这才步出屋外去找钕渚,怎料出去外头后是不见人影,左右张望一遍才瞧见她人正贴在隔壁屋子窗上,脚轻轻踮起,也不知是在窥看些什么。
我觉得好奇,人也朝她缓缓走进,这才发现有琅琅读书声传入耳畔,原来是有夫子在教书呢,钕渚对我的靠近毫无察觉,我瞧她看得如此认真专注,也学着她捅破纸窗,待定眼看清后,总算明白了原因。
这在台上口沫横飞教书的,不是传说中的蓝先生还会有谁?“……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今日蓝天穹身着一束洁白儒服,腰配翡翠玉坠,朴而不华,衬得一身俊朗英气。他手执卷轴,嗓音醇静安然,姿仪挺而泰然,优雅地解释起古句:“正所谓大学的道理,在于彰显自己的光明德性,尔后推己及人,光是亲民二字,即包含了养民与教民之义,孟子曾道:‘先富而后教’,人民需先富足而后教养,才可真正提升品德,使人人得而自新,再将其影响给他人……”
啊……撑不下去了!脑袋一阵昏眩,我果断地往后挪了一步,虽说蓝天穹话讲得头头是道,但内容真的好无趣啊,他难道没发现台下众生已被普渡,不论萝莉正太皆睡得人仰马翻了吗?
可不得不说,我身旁的钕渚真的很给面子,只见她眼神专注,时不时地点点头以表附合,一脸听得津津有味。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缓缓地朗读完句子,仙尊似是聆听到我心声,搁下书卷后,即突然朗声问:“七少爷可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幸被点名的小七同学此时鼾声已如惊雷,整个脑袋早跟桌案法式拥吻了起来,缠绵的难舍难分。蓝天穹一瞅见这情形自然是皱起眉宇,甩了下衣袍,手负于背,便往倒楣鬼那头步步走去。
早已清醒的丫头少爷们只等着看小七笑话,各个憋笑憋得脸都通红了,当蓝天穹手持书卷轻敲小七脑袋瓜一下,换得小正太一个蹦跳惊醒时,轰笑声瞬间炸开,有几个夸张的还笑到眼角噙泪,几欲喘不过气,弄得可怜的小七一脸惊恐张望,完全不明就里,此刻更只觉得委屈,泪珠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打转起来。
眼瞧此景,蓝天穹眉头越发深锁,拍案一喝:“肃静!”
知道夫子炸毛了,小萝卜头们纷纷低下头作乖巧状,敛起了笑意,不敢再出声。
学堂里头唯闻小七哭鼻子抽抽涕涕,他貌似是整个学童中年纪最小的,脸蛋白圆的跟馒头一样,手脚胖胖短短的,头上顶的还是冲天炮发型呢。
蓝天穹盯着小七默了好一阵子才沉声道:“下次不可在课堂上睡觉,否则罚你抄书。”语落,他旋过身子即往台上那头走去。
可大家都看到了,当咱们蓝先生走路时脚下仿佛被绊倒了一样,乃是突然往前踉跄了一下,一掌抵上桌子才稳住身形。
众人皆直溜溜地盯着地板,只见一支毛笔就这样欢乐地滚到了最前方,而在场除了小七的案前,其他人的毛笔都安安份份地躺置在桌案。
小七正在学着某人做仰天发呆状。
眼瞧尊者难得吃鳖,我只觉得万般感慨,为人师表不容易呀,上一世一对一教学好歹也有言情桥段可以唬咙,这次说什么尊者也不可能这么重口味,况且黄金女主现在可是在我旁边呢,怎么可能舍得让出自己的男主出来呢……
脑袋正胡思乱想着,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外头的两位贵人站得也够久了,若是想听课,欢迎进来。”
听这话,我愣了一会儿,这才惊觉蓝天穹说的正是咱们俩人,想了想,我决定重善如流,是说谁想愣在外头晒太阳外加被蚊子叮呢,脚一动就要往门口走去,怎料身旁钕渚却是迅速扯过我的手,拔腿朝反方向娇羞狂奔!
细碎的青丝于风中渺然曳动,却掩不住她嘴角幸福笑容,此时已到日落西沉,黄橙橙的斜阳下我俩执手相伴,斜影交错,朝着美好未来坚定地跑去……
——卧槽!你他妈角色错误了呀亲!
“你、你要跑何必拉着我啊……”
我气喘吁吁,两眼瞪着钕渚,只觉得脚又开始在犯痛,心里头更只想着赶紧找个地方好好坐下来歇息。
知我脚又不舒服,钕渚神色也有些慌张,她语带歉意道:“都是渚儿不好,只想着自个儿的事,忘了姐姐脚还带伤……”
我冲着她摆摆手,弯弯唇角道:“不碍事的,替我找个地方坐着休息便好。”手搭在钕渚胳膊,我俩正打算去找个亭子休憩,身后却传来一声恭敬低唤:“奴婢见过少夫人,甄姑娘。”
不用多想来人自是阴险小碧花,她此时此刻笑起来的确像一朵花,但绝对是一朵食人花。她先是望向钕渚,语气担忧道:“甄姑娘,夫人这都找您找了一下午了,偏偏一直寻不着您,都急得发慌了。”
“真的?”钕渚睁大着眼眸,焦急之色表露无疑,“姑妈她可是有怎样?身子可有不舒坦的?”
“回甄姑娘,夫人只有在用过早膳后嚷过一次胸闷,其他皆无异常,”碧花浅浅扫了我一眼,笑容越发温雅,“另外,夫人还请你等会儿陪她一同用膳,毕竟只有您最明白夫人爱吃些什么。”
听这话,钕渚突然转头看我,问道:“少夫人不能跟渚儿一起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