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湘宫,古琴旁,一双明亮的眼眸平淡无波,纤纤玉手轻抚琴弦,左手向左至十一徽,右手向右至一徽处,卷翘的睫毛微微下垂,双目微闭,左手按弦取音,右手拨动琴弦,一曲极美的琴音响起,飘到皇帝的寝宫中,传至皇帝的耳中。
睡梦中的皇帝听见曾经熟悉无比的琴声,突然睁开了眼睛,激动不已,颤声道:“是《风华》,是湘华?湘华回来了?”
皇帝急忙从榻上坐起,下了龙塌后连鞋都顾不上穿便急着往外门外走,两个小宫女急急忙忙扶住他,皇帝将两位小宫女的手推开,循着琴音飘来的方向一直走出了寝宫。
琴声飘来的方向是雅湘宫,自二十年前丽妃娘娘白湘华离世,皇帝便禁止任何人再踏进雅湘宫一步。这首《风华》,是当初皇帝特意命人为他们二人作的,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此曲,作曲之人数年前早已故去,自湘华离去,这首曲子便只剩下皇帝一人知道。
可如今,竟还会有人弹起这首《风华》,还是从白湘华从前住的雅湘宫里传出来的。
雅湘宫,一直都在皇帝的寝宫旁。
皇帝走出寝宫大门后,两个小宫女匆匆忙忙跟了上去,皇帝摆摆手,敛了敛神色,沉声道:“你们两个不许跟着朕,退下。”
两小宫女闻言,只得应答一声后,往后退了下去。
皇帝走到雅湘宫大门前,推开雅湘宫的大门,径直走进里面,《风华》一曲,琴声突然变得越来越激昂,皇帝激动得两手颤抖,眸光潋滟一闪,沉声说道:“湘华,是你吗?”
话落许久,无人回应,只有极美的琴音,仍在绕遍整个雅湘宫。
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已二十年没有为一个女人流泪,二十年前雅湘宫床榻上,湘华在他怀里断了最后一口气时,他曾为此痛哭过几回,今生今世,也就只有这一个拥有莲花般素雅出尘的从容简静的小女子,能让他二十余年里念念不忘,痛哭流涕。
雅湘宫中,曾经开得极盛的紫色相思花,仍在微风中摇曳多姿,二十载春秋,万万没想到,他二十年没来过的雅湘宫,紫色相思花会开得如此繁盛。
一阵凉风拂过,片片紫色相思花花瓣漫天飞舞,皇帝心中顿生这雅湘宫仿佛成了一片绝美仙界的错觉。
二十年几乎无人来过的雅湘宫碧草丛生,那棵二十年前种下却一直无人浇过水的梨树还在倔强地生长——就像自己二十年了还在倔强相信与等待湘华有一天回来一样。
突然,屋里边的琴声停了下来,雅湘宫顿时一片寂静。
皇帝眨了眨眼睛,紧紧皱起了眉头,又摇摇头,深深叹息一声,失落道:“湘华二十年前已故去,怎可能还会回来?是朕老糊涂了,也病糊涂了!”
皇帝擦了擦脸上似有非有的泪痕,失落地转过身,一阵清风扑面而来,相思花的花香再一次弥漫开来。
“崇历!”
倏忽,身后传来二十年没听过的熟悉的声音。
皇帝心头一震,顿时红了眼眶,转过身去,见漫天飞舞的紫色花瓣中,徐徐走来一个二十年不见的衣袂翩翩的素衣清颜女子。
“崇历!”
那白衣女子浅浅一笑,再次呼唤了一声。
皇帝心中一紧,激动到指尖颤动,眼眸蒙上一层薄薄的的水雾,轻轻抬起一双手来,隔空轻抚眼前白衣女子的脸,目光潋滟,问道:“湘华,是你吗?你回来了?”
离宫二十年里,向来听闻当今皇帝如何万姓倾心、四方仰德,从未听闻帝王长情,白湘华从门口走出院中,睫羽轻颤时眼眸微微一抬,温柔的眸光流转,唇际也染上了浅浅笑意,温声道:“崇历,是我!”
皇帝伸出左右手,轻抚白湘华的脸,不敢相信眼前人是白湘华,声音颤抖地说道:“真的是你?朕没认错?”
白湘华微微颔首,眉眼一弯,浅笑道:“崇历,你没有看错,是我。”
皇帝眸光潋滟一闪,道:“这世间,也就只有你一人唤朕崇历了。”
白湘华轻轻挽住皇帝的手臂,柔声说道:“崇历,咱们进去吧。”
说罢,白湘华便与皇帝一同步入了房中。
正当两人走到房门口时,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白湘华的飘飘白衣顿时变成了一袭黑衣,原本温柔如水的眸光一霎变得凶狠无比,白湘华抬起右手,狠狠掐在了皇帝的脖子上,皇帝一时喘不上气,脸色涨红直到发紫,白湘华边掐边勾起唇角,厉声喝道:“梁崇历,是你害死我的,我要掐死你,你去死吧!”
“啊!”寝宫中龙塌上的皇帝大惊之下,惊恐大喊一声。
“皇上,您怎么了?”两位小宫女心头一震,匆匆忙忙跑到龙塌前,拿起手帕给皇帝擦了擦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康太监眉心跳了跳,道:“皇上,您又做噩梦了!”
皇帝从龙塌上坐起,粗重地喘气,边喘边道:“她,她要杀了朕!”
康太监皱了皱眉,连忙道:“皇上,那只是一个梦罢了,您在塌上又沉睡了一天一夜,近日里又总是心神不宁,今晨太医又给您开了几副安神药,待会奴才便吩咐下去给您煎了这汤药。”
皇帝使劲眨了眨眼,摇了摇头,确认一遍方才那被湘华掐脖子的是不是梦,眼前这又是不是现实。
良久,皇帝才缓过神来,抬眸扫了一眼眼前这三个人,又把视线收回,深深叹了口气后摆摆手道:“朕最近常常做噩梦,而且几乎都在做同一个梦,兴许是朕即将要找她去了!”
康太监一怔:“皇上,您要找何人?奴才去帮您找。”
皇帝再次抬了抬眸,看着康太监道:“朕要找的人是丽妃娘娘,白湘华。”
话音一落,吓得康太监双腿瑟瑟发抖,两膝一软跪倒在地,急声说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紧紧盯着康太监,不徐不疾地说道:“朕年事已高,丽妃离世二十载,朕也该去找她了!”
康太监紧紧皱住了眉头,扯了扯嘴角想说些什么,却被皇帝摆摆手阻止了他开口说话。
皇帝揉了揉眉心,缓声道:“康若海,你退下吧!”
康太监应声说道:“是,皇上!”
话毕,康太监哈着腰退了下去。
皇帝目光淡淡扫了扫四周,看着塌旁两名小宫女,摆了摆手淡淡说道:“你们两个也退下吧!”
两小宫女一起福身道:“是,皇上。”
两宫女从寝宫里离开,接着走到寝宫大门处守着。皇帝像在梦里那般下了龙塌后,径直走出了寝宫,走向雅湘宫。
“崇历!”
突然,一声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皇帝微蹙眉头,心下暗道:朕这神志,倒是越发恍惚不清了。
皇帝没有理会那声音,往前再走了几步时,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
皇帝这才缓缓转过身去,见身后站着一个身穿一袭白衣的熟悉女子,皇帝浅浅笑了笑道:“朕知道,朕又进了梦里,你待会还是要杀朕,不过这梦,朕已慢慢变得习惯,只要朕能再见到你,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不管你要杀朕或是不杀朕,朕全都接受。”
白湘华眉心一跳,疑惑不解地问道:“皇上,你在说些什么?”
皇帝浅浅笑道:“湘华,你离世已二十年,朕最近常常在梦中遇见你,每次见到你,你都是由温柔变凶狠,由挽着朕的手臂到举起手掐朕的脖子,这回你想怎样,都随了你吧。”
白湘华愣了愣,突然噗嗤一声笑,说道:“皇上,我是湘华,我没死,这也不是梦里,这是现实。”
皇帝斜了斜眉角,抿嘴轻笑,“湘华,你在梦里,也要骗朕了吗?”
白湘华敛了敛神色道:“皇上,我是你的丽妃,也是安华的亲生母亲,二十年前,我并没有死,只不过是归隐了山林罢了。”
皇帝挑挑眉,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白湘华,浅笑道:“朕倒要看看,你在这梦里还能编出些什么谎言来。”
此时,从前的凤贵人,即如今的凤贵妃被贴身宫女扶着手缓步走了过来,朝着皇帝福身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敛了敛气息,突然惊讶地看着白湘华的脸,一瞬眸光潋滟,紧紧抓住白湘华的手臂,激动道:“你告诉朕,这不是在梦里,因为朕的梦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凤贵妃。”
凤贵妃闻言,稍稍愣了愣神,紧紧盯着眼前面生的白衣女子,心下暗道:这是何人?
白湘华随了皇帝的心,说道:“皇上,这确实不是在梦里。”
皇帝睁大了眼睛,惊讶问道:“那你告诉朕,二十年前你已在朕的怀中离世,你是怎么又活过来了的?”
白湘华微微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皇上,臣妾从未离世,臣妾一直都还活着。”
皇帝扬起嘴角笑了笑,道:“不管如何,只要你还活着,朕都万分高兴。”
皇帝说罢,便将白湘华揽入了自己怀中。
凤贵妃微怔:这是...........白湘华?
从前在皇后娘娘身边时,皇后娘娘曾与自己提起过丽妃娘娘白湘华,不过皇后说,白湘华早已在二十年前便死去,她怎么又活过来了?
凤贵妃眉心紧皱:这怎么可能!
皇帝轻抚白湘华的脸,激动道:“朕一定要将你册封为皇后。”
白湘华心中无波无澜,缓声问道:“皇上,世清她可还好?”
皇帝神色一敛,正色道:“朕与她,早已恩断义绝。”
凤贵妃见自己来到皇上面前许久,皇上一直没搭理她,心中稍稍生了不满,又不着痕迹地将脸上的不满之色收了回来,柔声道:“皇上,臣妾今日里特意为你熬了小米粥…………”
不等凤贵妃把话说完,皇帝打断道:“放寝宫里的桌上吧。”
凤贵妃一愣,只得再福身道:“是,皇上。”
凤贵人离开皇帝的寝宫后,急急忙忙去了一趟冷宫,本想去告诉皇后娘娘白湘华回来的事,见着了皇后时,却发现她的言行举止十分不同寻常,问了问宫女,宫女说皇后娘娘已得了失心疯。
凤贵妃从前还是贵人时,还紧紧依附着皇后,现下自己成了贵妃,这皇后却疯了,凤贵人这下倒是心生了一个新想法,看来这疯婆子是靠不住了,还不如早早依附白湘华去。
皇帝将白湘华揽入怀中许久后,松了松手,问道:“湘华,你告诉朕,二十年前,你究竟发生了何事?”
白湘华道:“皇上,臣妾才刚回来,此事容臣妾日后再慢慢与你讲可好?”
皇帝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忆昨日,念今朝,且不问是非纷扰,唯愿日日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