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被学校要求回家，我回家以后看到我奶奶和我弟弟，觉得比在学校可怕多了。秦煦阳，也许你不相信，我进门的一瞬间无比感谢你把我送进学校，让我不必再担着这个沉重的担子。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本来就应该在学校学习的。我在学校有朋友。有老师的关心，他们虽然偶尔也会露出同情，但是大多时候，他们都把我当个普通的学生，我那时候才感觉到我那个年纪当个普通学生是多幸福。原来除了成绩，什么都不用考虑。”

　　陆雨说完，抬头看着秦煦阳，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满脸都写着苦涩，可他就想抬头看着他，好像只有看着他，才能把自己从这种苦涩之中拯救出来。

　　而此时，秦煦阳也看着陆雨，他的心情有些不受控制。

　　然后就听陆雨继续说道：“秦煦阳，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讲过我的家庭，你愿意听吗？”

　　秦煦阳隐隐觉得，这一定是段极其不愉快的故事，但是他还是点点头，抬手点了一支烟给自己。

　　不一会儿，秦煦阳周围就烟雾缭绕，陆雨却依旧一眨不眨的看着秦煦阳，好像只有看着他，才能有说出口的勇气。他说：

　　“从我记事起，我就在被我妈妈带着出去赚钱，拍广告，拍电视剧。回家以后，我妈妈还要照顾我奶奶，照顾我爸，她总是很忙，忙到都没空陪我说话，但我知道，她很爱我。所以我从小就讨厌我奶奶，因为在她眼里，全世界最重要的就是我爸，她总是骂我妈妈，嫌弃她没有照顾好我爸，嫌弃她总是东奔西跑，可是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儿子什么都不会，只是个普通的工人，却整天都在赌钱，我爸总是在赌钱，输了就找我妈要，我奶奶什么都知道，却把一切都怪在我妈头上。

　　后来，我爸越赌越大，有时候我赚钱的钱已经不够他还债了，他就打我妈妈，我奶奶也不拦着，还跟着骂，她连我都骂，她说都怪我妈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然后生出我这种小妖怪，长得好看会挣钱有什么用，如果不是我挣了太多钱回来，我爸就不会染上赌瘾，就不会欠那么多钱，所以这些债就该是我来还。

　　我那时候觉得，我和我妈妈就像是他们母子两的奴隶一样。你一定想象不到，会有一个父亲，抱着自己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大哭，求他去给他还债，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奶奶说的是对的，如果不是我挣了那么些钱，那些钱在他们眼里来的太容易了，所以我爸就只想着挥霍，我奶奶也从来没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我一定还能挣回来。她就是怪天怪地都不会怪她的儿子。

　　后来我开始慢慢挣不到钱了，好多人评论说对我已经视觉疲劳了，而且我好像真的长不大一样，十几岁了，还那么小。然而，这一切我爸我奶奶都不知道，他有一次赌赢了很高兴，就要带着全家去旅游，那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后来就有了我弟弟。我爸就跟全家保证，他再也不赌了。我也开始有了希望，觉得只要自己听话，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后来，我爸又去赌了，输了好多，总共有八百万，我妈妈刚出月子，就得带着我到处跑。签了好几个电视剧的合同，才凑了三百万，我整整有一年都没有上过学，以前偶尔还可以去去学校，那一年，我基本上整天都在拍戏，后来我再也接不到戏了，因为观众说，实在是看烦了。我妈妈到处跑，到处求人，也找不到剧组肯要我，她害怕，不敢带我回家，她那时候问我，要是她带着我跑了，我愿不愿意。我都没来得及回答她，我爸就找过来了。

　　后来，我妈疯了，我知道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想要在半夜掐死我弟，我拦着她，她就要掐死我，她说只要我们都死了，都死了就不用再受罪了，不用再挨打，不用再挣钱。那时候我都相信她了，可是后来还是被我爸拦下了。我妈被他打晕了，醒来以后她只问了我一句话，他问我，如果她和我爸都死了，我能不能照顾好弟弟，我那时候其实知道，她或许再也不会活下去了，但是，我还是告诉她，我能。

　　后来，她死了，我爸也死了，你知道吗？我奶奶居然抱着我说，以后我就是她最重要的人了，说的好像她把我们当做过人一样。秦煦阳，你说我怎么能恨你呢，那时候我简直想感谢那个保姆，多谢她没有向我奶奶屈服。我和我妈，甚至我爸都得听她的，可是她一直都是错的，就因为我妈妈是农村来的，她嫁给我爸就是低人一等，她就得像个奴隶一样活着，你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奶奶挑拨出来的。

　　可是，我这辈子都得养着她，我不能打她不能骂她，就因为她是我奶奶，哪怕她那么恶毒，那么自私，哪怕她到现在都从来不觉得她有错，我都得养着她。可是你们谁都不知道，我连叫她一声奶奶都觉得恶心，我真恨不得她能跟我爸一起去死。”

　　陆雨的语气平静的没有一点波澜，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正常人该有的情绪，他说恨的时候没有恨意，他说爱的时候，也没有温暖，秦煦阳抽完一根烟，才骤然发现，他的手都有些发抖，这短短一根烟的功夫，陆雨说的每句话都让他胆战心惊。他不敢想象，那么小的他，是怎么承受着这样的家庭，承受着她母亲最后的疯狂。

　　他不敢想，甚至不敢看现在的陆雨，他不知道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直到陆雨轻轻舒了一口气，把头靠在他肩上，他感受到他在支撑着他，心里的那份沉重才终于不那么让人难受。

　　然后他听到陆雨对他说：“秦煦阳，你还记得后来吗？我初二那年过生日，你提着蛋糕去给我庆生，那其实是我第一次过生日，我记事以来，就没人给我过过生日，我奶奶总说，过生日浪费钱，他儿子输了那么多，她也不说，可她就是连个蛋糕都不让我妈买。我小时候都不敢去参加别的小朋友的生日，因为他们总是把蛋糕抹到人脸上，可是我好想舔一口，尝一尝，但是我只能拼命忍着，我怕他们笑话。”

　　陆雨的语气依旧是平静的，但是这一次，秦煦阳似乎在自己的肩头感受到一丝丝的温热，他好歹能释放出来，也好。

　　他想起那年陆雨的生日，想起他看着那个蛋糕时亮晶晶的眼睛，他那时候赶得急，很晚才到了陆雨的学校，很多买蛋糕的地方都已经关门了，没关门的也没有现成的蛋糕，最后还是他用一个签名，换了一个小姑年临时加班做了一个简单不过的小蛋糕，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那会是陆雨此生第一个生日蛋糕。如果他知道，他一定订一个最大最漂亮的给他。

　　秦煦阳终究还是抬手，在陆雨头上轻轻拍了拍，陆雨却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秦煦阳没有挣脱，就那么静静的任由他握着他的手，听他继续说道：

　　“我初中第一次考第一，你送了我一台手机，我在学校的家长会，都是你或者程乾开的，后来我毕业典礼，学校要我代表初三发表演讲，历年来所有发言代表的父母都会来参加，在台下看着自己的孩子，满脸的骄傲，而我只有你。是你赶在演讲最后赶到了礼堂，是你在台下看着我为我骄傲，是因为有你，他们才收起同情的目光。

　　那天你明明说你没有时间的，但是你最后还是去了，只有你在乎过的心情，只有你，你那么耀眼，那么强大，我只有看着你才能忘记那些残忍的过去。秦煦阳，你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其实我现在很想问你，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许是这些过往太过震撼，秦煦阳最终没有回话，但是他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在陆雨贫瘠晦暗的世界里，他是他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