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思索之下，她其实是可以预见答案的，或许是因为她怕和佛冷之间太过于沉默，多扯了一些。

　　背角被人牵动了一下，佛冷稍稍低了声，好听的嗓音就浮在她的门面之上，气息微凉，她却忍不住眼皮跳动。

　　他太温柔：“好好休养，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做。”

　　温软涟漪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她的心头一阵阵酥痒，猛然睁开眼来，就对上了男人那双泛着蓝晕的深眸。

　　如那山谷里，沉睡在清冷月光下的微蓝湖水，荡漾着动人的微光，从她的眼流窜到心头，阵阵涟漪。

　　四目相对，她将他眼底清冷的温柔尽收眼底，有些窘迫，有些惶然，而他，始终淡然。

　　她如惴惴不安娇软的小白兔，被他揣在眼底，细心呵护。

　　佛冷最是安稳，天崩地裂，犹自淡定。

　　“夜深了，睡吧。”他抬手覆上她的眼，声声诱哄，像对待一个孩子一般。

　　眼前遮了阴影，看不到他的脸，她不甘心地抬手拨开他的手，直勾勾地看着他。

　　轩窗未关，月白从窗外招进来，在地上洒下了满地的清辉，男人一身素白，披了满身的月光。

　　迢迢君子人如玉，皎皎流光不及他。

　　她心尖微颤，脑袋却在一点点清明：“那日在王府，我便和你说过，前面你为我铺下的路，到此为止，日后我自己来走，你为何不肯听我一次？”

　　佛冷的手已经伸出来了，开始拨弄这朝堂风云。

　　那方司正，定然是被佛冷送到了上官家手中去了，要让方司正成为最锋利的一把刀，需得上官家来用。

　　明日朝堂上，怕是要风云涌动。

　　萧离声自是狡狯，从谢容华那里便能知晓，方司正是被她凤红酥给扣下了，谢容华找了满宫没找到人，迟早会回过神来，人极有可能被萧景瑟带走了。

　　也只有萧景瑟敢这么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宫中无声无息地带走。

　　到时候萧离声一查，查到萧景瑟那里去，她是不相信萧景瑟可以扛得住，不告诉萧离声方司正被谁带走。

　　萧景瑟没义务为佛冷和萧离声翻脸，他自是要选择于自己最有利的。

　　他萧景瑟也是萧家的人，哪里会少了帝皇家的劣根，有坐看好戏的心，让萧离声和佛冷来争，来斗，这难道不是他萧景瑟想看的好戏？

　　一旦萧景瑟把方司正被佛冷带走的消息告诉萧离声，萧离声必定知道，佛冷已经把手伸入了皇宫。

　　这皇宫的风起云涌，一切皆在佛冷的眼中。

　　他是局中人，亦是看戏人。

　　到了那个时候，佛冷就再也难以独善其身，腥风血雨的开始，是从他这一次，亲手开启的。

　　她欠了佛冷太多，万万不愿，他再走在刀尖上。

　　做了决断一个人走，她便一个人走。

　　佛冷低着身，深深地看着她，眼底少有情绪变化，如一汪幽冷的深潭，暗涌在底下，有吞噬一切的威力。

　　“阿辞。”他忽然唤她，幽声迂回婉转：“你真真是痴傻，这世上，不是什么人，都有回头路走。”

　　她没有，他就没有。

　　“那日佛殿上，我曾与你说过，红尘苦多，劝你回头，你不愿。”他直起身来，站在床前凝着她，唇上飞起一抹自嘲：“其实那也是我在规劝自己，因为你走的路，便是我要走的路。”

　　她不肯回头，毅然入了红尘，他怎么会置之不理？

　　只是因了许给执冥的诺言，出佛门之日，便是应诺之时。

　　应了诺，和云歌辞的缘分，便要断了。

　　他在佛前日夜枯坐，世人皆说他清心寡欲一心向佛，只有佛祖最清楚，他又多挣扎和不舍。

　　舍不得她一个人在红尘中吃尽苦头，也舍不得断了和她的缘分。

　　左右都是割心之痛。

　　有薄薄的碎叹从他削薄的唇逸出：“我让你选要走的路，只要你无悔无怨，我便遂你所愿。”

　　她选了这条荆棘路，他便忍痛割了与她的缘份，随她入了这红尘。

　　当初她若选的是走出尘世，青灯苦佛，他亦愿为她诵一辈子的经，年华瞬逝去，求来再世。

　　她心之所愿，便是他的归处。

　　自然那日她的告别之词，在他听来，实在是痴傻万分，到了如今，这世上的事，再也不是她能选的了。

　　一颗心瞬间被提起，荡在半空中，落不到实处，她晃晃荡荡的，眼泪在心底悄然疯长。

　　她不敢哭，也不敢伤心。

　　低下头去不敢看他慈悲温柔的眸，手指攥紧了被褥，艰难地开口：“我不想你死。”

　　男人伸手揉了揉她有些散乱的发，声线幽长：“这些年里，若我还没能把生死悟透，便是白念了这么多的经了。”

　　生死与他，已是等闲。

　　佛前跪拜，他早早参透了命里生死，也早早放下了天地，放下了喜怒哀乐。

　　世事皆放下了，却独独没把她给放下。

　　她是他的万般苦。

　　奈何，他又甘之如饴。

　　他说她痴傻，痴傻的人，又岂止她？

　　眼泪在眼中滚滚，烫得她难受不已，死死咬了唇：“师父，是我太自私。”

　　当日不知他为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满心怨恨只想要报仇，用尽一切手段都要逼着佛冷下山。

　　如今他成为了她的夙愿，她也失去了他，还把他拉入了这腥风血雨之中，性命悬于刀刃上。

　　上天果真公平。

　　她遂愿了，也伤透了心。

　　佛冷眼角眉梢漾开了笑，无声，宠溺极了：“你不是自私的人，那时候，你初初入王府，连蚂蚁都不愿踩。”

　　他又想起了以前，那时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少年摄政王，她是他养在身边的小白兔，少女纯良单纯得一尘不染。

　　那时，她真的很善良。

　　“是我，亲手把你教成这般的，我的罪过，需我来承着。”他轻轻抚她的眉心，笑着笑着，笑容便暗了，哽声：“阿辞，我年少狂放不羁，总以为伸手可摘星，料你定为我妻，殊不知是妄自菲薄，今时今日，我来赎罪了。”

　　假如他当年年少不轻狂，他们应是另一番光景吧。

　　儿女满堂绕膝，妻美贤良，携手共白头。

　　想想怎的不，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