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星痕和明尘远如今住的地方是在苍榆城的城北,上一代姜王所修建的一座行宫,除了姜王宫之外,这里应是整个姜国最舒适奢华之地。姜王安置他们住在此地,既符合聂星痕的身份,又安静自在,丝毫没有失了礼节。
不过这一次见到聂星痕,明尘远觉得他变了,但究竟是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总之聂星痕没有从前性情飞扬,他开始变得沉稳,或者说是沉默。
明尘远只与他相处了十来天,尚且分不出他到底是哪一种变化。
腊月就在这般忐忑与疑惑之中悄然流逝,除夕那夜,燕王宫传来消息,说是聂星逸以身子太差为由拒绝登楼与民同贺,微浓因此整治了他一番,最后他如期出现在北城楼上。
这消息传来苍榆城时,聂星痕照样赞许了微浓,然后便开始与明尘远喝酒守岁。明尘远便顺势问他:“您不回燕国的事,对郡主说了吗?”
“还没,”聂星痕似薄有醉意,微微笑着,“让她安稳过完正月,我再告诉她。”
明尘远闻言有些替他担心:“恐怕郡主会生您的气。”
聂星痕仍旧笑着,没答话,目中划过几丝无奈与思念。
明尘远原本还想多问几句,奈何姜王突然过来拜访,说是要与聂星痕痛饮几杯。他连忙张罗迎客摆酒,几人畅谈畅饮,气氛好不热闹。最后,平日酒量极好的聂星痕竟然喝了个酩酊大醉,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而姜王仍旧步履稳健,不过是话有些多而已。
按习俗来说,除夕之夜是要守岁,决不能在子时之前睡过去。但明尘远和聂星痕向来都不是拘泥于此的人,前者见后者喝醉了,便连忙派人服侍他就寝,自己则代为送姜王一程。
两人徒步向行宫正门走去,少不得要互相说几句客套话,诸如“久仰”云云,还有自己国家的风土人情。姜王如今虽是一国之君,但既然选择归附燕国,自然也晓得日后必为臣属。他早就知道明尘远是聂星痕面前的第一红人,便也放下身段借机与对方攀谈起来,想要提前打好关系。
临到宫门处,两人也算混熟了,明尘远便自然而然地开口询问:“敝上这半年多一直住在苍榆城吗?”
“也不是,”姜王随口答道,“今年十月他曾离开了一段时间,说是有宁国的老朋友前来探望他。”
宁国的老朋友?明尘远有些疑惑。聂星痕在宁国能有什么朋友?他可从没去过宁国!明尘远本想多问几句,奈何姜王所知有限,实在问不出什么,于是只好散了。
这一夜,明尘远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自问与聂星痕从小一起长大,对聂星痕的人际网算是极其了解,除了几个安插在宁国的细作以外,聂星痕根本没有什么宁国的老朋友。
会是去见细作吗?还是别的什么人?聂星痕如今一改飞扬强势的个性,日趋寡言,是否与那位“老朋友”有关?
不知为何,明尘远总是感到隐隐的不安,可他还没来得及深想,剩下的七万燕军便也陆续抵达苍榆城外,聂星痕命他整军前往驻扎之地。
这么多将士必定不能入城,再者苍榆城也驻扎不下。事实上在燕军启程之前,聂星痕已和姜王商议好了扎营之地,就在姜宁的交界处,十万大山的支脉“苍山”。
把燕军大营设在苍山上有几个好处:一则穿过苍山便能抵达宁国幽州,真要开战可以迅速抢占幽州重镇;二则苍山上树林茂密,可以作为遮蔽之物,燕军驻扎在此,短期内宁国不会发现。
故而一整个正月,明尘远又马不停蹄地率军赶往苍山,便也由此忽略了聂星痕的异样。
“你先率军过去驻扎,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我在苍榆城处置好一些事,便尽快过去与你会合。”聂星痕如是命道。
明尘远领命,又提醒他:“苍榆城乃姜国国都,您有必要在此安插几个探子,以防姜王有变。”
“你放心,我会把简风留下。”聂星痕早有准备。
简风便是当年护送微浓来姜国解毒的侍卫,后来微浓到了宁国之后,听说聂星痕将有危险,便让他回去通风报信了。一转眼快五年过去了,这些年简风先是在军中历练一段,后又被调回燕王宫,做了聂星痕的贴身护卫,去年四月便随之来到姜国和谈。
明尘远一听说简风将被留在苍榆城,这才心中稍安,临行前,两人又商议了一些军务,主要是提出了几个预警措施,防止宁军突然来袭等等。
这让明尘远有一种感觉,好像与宁军的作战迫在眉睫,那种不安又浮了出来,促使他不禁问道:“您真要这么快就主动开战?”
“粮草有限,将士们的精力也有限,耗得太久会打击士气。”聂星痕显然心意已决。
明尘远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可会不会太草率了?”
聂星痕闻言有些诧异:“你如今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若是我没记错,你从前可是三番五次劝我开战啊。”
“呃……”明尘远霎时被堵得无话可说。
聂星痕见状思虑片刻,又道:“你稍等。”言罢径直转去内室,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明尘远在外等了半晌,才见他拿着一幅卷轴出来,看样子好像是……一幅画?
聂星痕当着明尘远的面将卷轴展开,但见其上绘着无数曲折拐弯虚虚实实的线条,还标注了无数奇形怪状的图案,正是鬼谷子兵法之中常用的兵家符号!
明尘远大感意外,指着那卷轴问道:“这是?”
“这是另一半山川河流防布图。”聂星痕按捺下激动之意:“这就是我急着对宁国开战的缘由。”
明尘远显然震惊过了头,表情又是惊又是疑又是喜,连忙追问:“这是哪儿来的?”
聂星痕遂将得到这半张防布图的缘由讲了一遍:“微浓当初给我的半张防布图,只有燕姜两国,我便将此图带来姜国,试图增加和谈的筹码。谁料姜王看到之后,便拿出这半张图出来与我比对,说是在楚瑶的遗物之中发现的。”
明尘远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郡主不是说,那半张图被云辰拿走了吗?”
“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明白,只听姜王说,他是在楚瑶的遗物之中找到这幅卷轴,虽看不懂,但觉得此物至关重要,便妥善保存起来。”聂星痕如实言道:“直至我拿来了另外半张,姜王看着眼熟,才想起楚瑶还有半张图。我仔细对比过,至少楚地的地形防布全都是真的。”
话到此处,聂星痕又叹了口气:“正因姜王手里有另外半张防布图,他才临时增加了谈判条件,否则和谈不会进展得如此缓慢,我更不会答应他不在姜国国内开战。”
“这会不会是个陷阱?”明尘远觉得其中必有玄虚:“难道是姜王后生前故意留下半张假图,想引咱们上钩?”
“可她怎能料到姜王会把图收藏起来?万一姜王扔了呢?她又如何得知,这半张图最终会落到我手中?”聂星痕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或许是她看姜国与咱们走得近,猜到燕姜迟早会联手,便在临死前赌了一把?”明尘远猜测道。
“是有这个可能,”聂星痕顺势分析,“也有可能是云辰得到防布图之后,为了以防万一,留了一份副本给她。”
“那姜王后自尽之前,就应该把这副本毁了才对啊!”明尘远提出异议。
“是啊,但也很可能是因为某种顾虑而留了下来。”聂星痕边说边拿出自己那半张羊皮卷来,将两张防布图放在一起比对:“微浓说过,防布图是画在羊皮卷上的。但姜王手中这张却是用纸画的,而且墨迹有轻微褪色,至多不会超过三年,与姜王后自尽的时间也相吻合。”
“会不会是姜王从中作祟?”明尘远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譬如姜王与宁王相勾结,得到这张防布图,故意改动一些地方好引咱们上钩?或者是……或者姜王想做那只黄雀,才把这半张图拿出来给您,借机怂恿燕宁开战?”
“但是图在云辰手中,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相信他会让宁王得到。”聂星痕再行反驳:“还有姜王,他若真知道这半张图是什么,也不会一直按兵不动。他大可以用这张防布图与宁王谈判,或者与咱们谈判。”
“话虽如此,可微臣仍觉得不放心,”明尘远顾虑重重,“这图来得太蹊跷了。”
“我知道,所以前段日子派人去宁国查探了地形,”聂星痕以手指了指幽州和闵州两个地方,道,“至少这两处和图上画得一致,完全没有问题。”
“那另外几个州呢?”
“还没有机会去查。”聂星痕蹙眉:“宁国加强了防守,尤其是几个重镇,探子根本进不去。”
“也就是说,这张图上,楚地、幽州、闵州全是对的?但富州、丰州还不能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