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炎炎,烈日灼灼,时隔九月,微浓再次来到姜国地界。只不过上一次是由燕入宁,这一次是由宁返燕,而且身边还多了不少“押送”之人。
一路上,微浓对云辰留下的“去姜国”三个字念念不忘,在路过姜国王都苍榆城附近时,她也曾试图逃进城内。只可惜宁王派来的眼线太多,各个都是人精,两个侍女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根本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眼看着即将过了十万大山,进入燕国地界,微浓也渐渐死心了。
说来也怪,上次来十万大山时正值隆冬,没遇见蛇虫鼠蚁还算正常。可这一次时值盛夏,微浓路上竟也平安无恙,偶被几个毒虫叮咬也没什么大碍。真是奇事。
“王后娘娘,敝上昨日传下消息,一旦出了十万大山,贵国摄政王即会派人接应您。”为首的宁国侍卫打断微浓的心思。
“知道了。”微浓没什么好脸色,一想起即将再次见到聂星痕,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侍卫们早已习惯了她这副惜字如金的冷淡态度,也晓得她只是废后,便也没怎么将她放在心上。一个侍卫见她爱答不理的样子,还低声鄙夷一句:“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微浓轻轻瞟了他一眼,只当作没听见:“我去前头走走。”
两个侍女立刻跟上,几个侍卫也欲待抬步,微浓便冷冷添上三个字:“不方便。”
侍卫们这才作罢。
微浓朝东走了两步,又突然转过头,叮嘱一句:“替我喂喂马。”这一路她虽乘坐车辇,但坐骑祥瑞是一直跟着的,侍卫们也得“好吃好喝”地喂着它。
微浓言罢,便在侍女的监视下慢慢走着,走到一处视野遮蔽的山隘,静静坐下出了会儿神,却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两个侍女等了她半晌,见她一直没有起身回去的意思,不禁催促道:“娘娘,时辰不早了,咱们该……”
刚说到这里,不远处忽然响起祥瑞的嘶鸣声,紧接着,几匹马儿似都受了惊,同时开始狂嘶不止。微浓背脊一冷,迅速反应过来,忙对两名侍女命道:“快趴下!”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激烈的打斗声霎时传来。两个侍女均有武艺在身,也不再迟疑,立刻俯趴在茂密的草丛里。微浓拨开长长的草叶向外看去,只见一群江湖人士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正和护送她的车队侍卫们纠缠打斗,下手狠戾毫不留情。
而她的祥瑞竟是分外激灵,此时独自扬蹄跑了,却并不是朝她的方向而来。那伙人只顾着打斗,谁也无暇去管一匹马,于是祥瑞瞬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微浓自然也顾不上马儿了,一心都放在那伙杀手身上。一个侍女也是惊疑不定,低声问道:“难道遇上了打劫?”
微浓毕竟走过几年镖,对江湖上的路数也很清楚,观察了片刻便否定道:“不像打劫。”
她已意识到那些人马是冲着她而来,心里也不禁打起鼓:在宁国境内一直平安无事,怎么到了姜国就遇上截杀?会是谁来杀她?是明丹姝接到了消息,想阻止她回燕王宫?还是宁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或者是她从前结了怨而不自知?
显然,那两名侍女也猜到了杀手的目的,其中一人对微浓道:“娘娘不可露面,否则必定性命不保。”
另一侍女则犹豫着:“我身上有求救用的烟弹,可一旦放出来,必定会被他们发现。这可如何是好?”
微浓沉吟一瞬,命道:“你跑远一点再放,快去!”
侍女不禁愣了一下:“那您呢?”
“我想看看是谁要杀我。”微浓盯着不远处的打斗,目不转睛。
侍女一听这话,忙劝:“娘娘,性命可比这个要紧!”
但微浓就是如此固执,想要查探的事情,即便冒再大的风险也要执意前行。她思索片刻,又对两个侍女道:“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你们都走。一个去山下找援兵,一个躲到隐蔽之处放烟弹。双管齐下会保险一点。”
“可是……可是您能支撑下去吗?”侍女们有些迟疑。
“这是最好的办法,也许对方不是要杀我,只是想捉我。”微浓冷静地劝:“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就照我说的话做。”
话虽如此,可微浓心知肚明,这群突然冒出来的杀手虽然功夫路子异数,但没有一个人蒙面。这表明他们根本不怕被发现,是抱着必杀的决心而来,一旦她被捉住,大约是没有活路可言的。
侍女们当然也想自保,见正主儿都发话了,也都不再迟疑,立即分头行动,各自跑开。
然而毕竟是两个大活人从草丛里钻出来,再如何小心谨慎,还是会被杀手们瞧见。眼看着有两个杀手已经朝这边看来,那个手持烟弹的侍女脚下一顿,当即改变了主意。
她立刻转身将烟弹扔给微浓,口中喊着:“娘娘,得罪了!”
微浓大吃一惊,没想到侍女竟会如此害她。可眼下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见那烟弹已经快速朝着她的方向飞来,落入她身边的草丛里。与此同时,一道浓烟高高飘起,伴随着一声悠然鸣响,直冲天际。
那几个杀手见此情状,再不恋战,当即跑到草丛之中,一把抓住微浓。微浓的惊鸿剑被云辰夺走,手边又没有兵器,根本打不过这些人。她唯有寻思着拖延时间,期望那两个侍女还没有彻底泯灭良心,还能找到救兵。虽然,这个希望微乎其微。
如此想着,她只好慢慢从草丛里起身,拨了拨身上的草屑,故作一问:“你们是来捉我的?”
几个杀手都不说话,径直将她绑了起来。那边厢,打斗也已接近了尾声,宁国的侍卫们全军覆没,地上横尸一片。剩下的杀手掂着血淋淋的刀剑,迅速跑来会合。
而其中那个领头的蓝衣人,微浓竟觉得其颇为眼熟,但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一直盯着那个蓝衣人看,直到他走近了,她还是没能想起丝毫讯息。
那蓝衣人至多二十来岁的样子,神色冷峻,五官端正,乍一看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他倒也坦然地任由微浓打量,冷笑问道:“怎么?觉得我眼熟?”
微浓垂眸道:“没有。”
蓝衣人没再说话,围着微浓走了一圈,视线落在绑缚她的绳子上,突然笑了一笑。继而,“嚓”地一声响,他将她身上的绳子划开了。
微浓有些惊讶,活动了一下手腕:“多谢。”
蓝衣人冷哼一声,阴测测地笑回:“你多虑了,我替你解开绳子,不过是怕耽误我下刀。”
他说完这一句,目光瞬间变得狠戾无比,突然之间手起刀落,重重砍向微浓的面门。微浓见状大惊,下意识地转身想要躲避,那一刀便狠狠砍向了她的后背。
夏季轻薄的衣衫根本无法抵挡这骇人的利器,但听“叱”的一声响,刀锋砍中肌骨的声音猛地传来,微浓痛苦地呻吟着,重重向前跌在了地上。
背脊上的疼痛,已经不是火辣辣能够形容了。她能感到刀刃已经深深嵌入在她的后背中,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像死去一般,她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浑身也开始猛烈地抽搐。
然而那蓝衣人并没有罢手之意,缓缓蹲下身子,看着趴在草丛中抽搐的微浓,满目皆是杀意:“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
此言甫毕,“唰”地一下,他倏然将刀从微浓背后拔了出来。一瞬间,鲜血飞溅,溅上他的脸面,溅上他的蓝衣,溅在了高高的草丛之中。
十万大山的毒物们立即嗅到了鲜血的气息,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爬了出来,朝着微浓的身躯行近。这一刻,她已是它们眼中最鲜美的食物了。
蓝衣人就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他甚至还特意撕裂她背上的衣衫,让毒虫们可以更轻松地找到她的伤口。他看着微浓抽搐、翻滚、痛苦地喊叫,神色却是漠然的冷酷的,甚至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微浓感受到自己背脊上有越来越多的毒虫爬了上来,很痒很痛,他们在吸她的血,在吃她的肉。整个背部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鼻中、口中不知吸进了多少泥土草屑,呛得她喘不过气来,渐渐窒息。
这种感觉令她痛不欲生,可她依旧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执着地问:“为……为什么……”
蓝衣人看着她迅速失血萎靡的面容,无情地笑道:“不为什么,这是你的报应!”
此言甫罢,他又缓缓扬起佩刀,指着微浓的脸颊:“我要将你的脸划花,如此便没人能认出你来了。你会死得面目全非,尸体被毒虫分食,化为这十万大山里的尘土,毫无踪迹。”
微浓此时的意识已经渐渐消失,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她只是浑身抽搐着、疼痛着、感受着濒临死亡的痛苦,仍旧执着地追问:“为……为什么……”
“只怪你非要到宁国来!”蓝衣人说到最后三个字时,面目已是狰狞扭曲变了形,扬刀便欲往微浓脸上划去。
然而在他的刀剑落下之前,微浓已经彻底晕死过去了,意识消失的那一刻,她隐约听到马匹的悲鸣声,那声音像极了她的祥瑞。
它是在为她哀鸣吗?他们会为难它吗?她不知道。她甚至期盼着死亡快些来临,好让她尽快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