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个月巴音和柿饼脸血淋淋的出现在宿舍之后,玛季的外国学生出门时格外警觉,平日很少去太远或太偏僻的地方。
从地铁图上看,玛季位于莫斯科西北方,而大市场在东北方,坐地铁要十几站。胡易本不愿意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但油条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北方人爱吃油条,自打记事儿起,胡易家每周的早餐至少有一半是油条豆浆,油条的味道已经成了他从小到大难以磨灭的口腹记忆。
自从到了莫斯科,学校食堂午餐离不开羊肉胡萝卜炒饭配土豆泥加甜菜汤,回到宿舍基本靠面包牛奶方便面填肚子,虽然大家也时不时自己动手做些中餐家常菜,但像油条豆浆这样的风味特色食品是断然吃不到的。
两个多月下来,馋坏了这帮中国学生。现在听说大市场竟然能吃到油条,一个个有如馋虫上身,天天盼着能赶紧大饱口福。可是大市场距离学校太远,内部各个区域星罗棋布,数千个摊位杂乱无章,如同一座小城市一般,若没有老学生领着,他们是必定要迷路的。
转眼又是两周过去,新年假期刚刚结束,卢涛终于下了通知:“周六带你们去大市场,早上五点半准时集合出发。”
“五点半?!”胡易愣道:“天还没亮呢!”
“市场的人都是早早吃完饭开工,去晚些油条就没了。”卢涛解释道:“我们上班也都是一大早出门,路上要一个多小时呢。”
一月份的莫斯科,白天转瞬即过,黑夜格外漫长。下午四点天就黑透了,早上八点多出门上课还要披星戴月的走夜路,凌晨五点半绝对算得上是地地道道的三更半夜。
前些天那些哭着喊着要去吃油条的学生们听说五点半就要出发,纷纷表示下次再说,真正跟着去的没几个。胡易和李宝庆也有点犯难,但一想到香喷喷的油条,还是挣扎着准时爬了起来。
意外的是彭松起的比他们还早,在他俩睡眼惺忪洗漱时便急不可耐的穿戴整齐等在门口,满脸兴奋之色。他现在算是粘上了胡易和李宝庆,无论二人走到哪儿都要跟着,虽然胡易常常不给他好脸色,但李宝庆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和善的。
卢涛时间观念很强,五点半刚到便和闫志文出现在了一楼大厅。其他人也没磨蹭太久,大家迅速集合完毕,缩着身子走进了夜色之中。
眼下莫斯科已经进入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半夜凌晨又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户外气温大概在零下二十多度。
大家伙穿的都很厚实,彭松更是把自己裹的像个球一样,线衣绒衣保暖衣,秋裤毛裤牛仔裤,手套帽子皮棉靴,身上再套一件厚厚的长羽绒服,围巾绕几圈挡住脖子和脸,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昨晚下了一夜雪,这会儿刚有要停的意思。夜空中乌云逐渐散去,厚厚的积雪反射着朦胧的月光,路灯下隐约可以看到雪花夹在风中飞舞,别有一番冬夜情趣。刚才迷迷瞪瞪似醒非醒的几人被冷风一吹,立刻不困了,咯吱咯吱的踩着积雪快步走向地铁站。
胡易以前在书上看过,莫斯科的严寒曾让拿破仑的征讨大军一夜之间冻毙无数,也曾帮助过苏联红军击退德国侵略者。故事写的固然热闹,轮到自己亲身体会就没那么好受了,他穿的不是很厚,刚从宿舍楼走到马路上便感觉手脚已经被冻透,寒气从脚底钻进了裤子,两条小腿冰凉冰凉的。
“靠,这么冷。”胡易嘀咕一句,加快了脚步。扭头一看,彭松两条小短腿紧着来回倒腾,嘴里不停念叨:“太冷了,太冷了,冻死我了。”
胡易鄙夷道:“你穿这么多还怕冷?”
彭松使劲抽了两下鼻子,大棉手套指向自己挂着冰碴子的眼睫毛和眉毛,牙关不停打颤:“冻眼睛啊,眼珠子好疼。”
几人脚下加紧,连跑带颠进了地铁站,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莫斯科的冬天就是这样,在室外站两分钟就会被冻透,但只要随便找个小屋往里一钻,很快又能暖和过来。
身子一热乎,困意便随即袭来,早上的地铁里没什么人,胡易和闫志文闲聊两句,打个哈欠闭上眼睛,一路睡到了站。
卢涛打工的地方位于莫斯科东北部的伊兹玛伊洛瓦地区,是当时莫斯科最大的商品集散市场,市场里的摊位大都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集装箱,所以通常被叫作集装箱市场。中国人也会根据地名谐音称其为“一只蚂蚁市场”或“蚂蚁市场”。
蚂蚁市场很大,内部分成许多不同区域,大量来自各个国家的商人在此经营店铺,其中华人占了相当大比例。
早上七点,天色还是黑咕隆咚的,市场间道路上已经有不少人,或不声不响拉着货行色匆匆,或三五成群抽着烟低声聊天。他们口音混杂,有似是而非的俄语、叽叽喳喳的越南话、各种听不懂的其他外语、还有五花八门的中文方言。
卢涛带着他们在小路中兜兜转转,来到一片相对较为开阔的生活区,直奔一间圆木搭成的尖顶小屋。刚一开门,胡易几人立刻闻到满鼻子久违的香味,几乎是热泪盈眶的冲了进去,掏出大把卢布准备好好吃一顿。
这家店是中国人开的,各种国内小吃的确不少。除了油条豆浆之外,还有油炸糕、麻团、打卤面、小笼包等等。虽然手艺只能算马马虎虎,但毕竟是久未品尝的家乡味道,几个人把店里的东西几乎点了个遍,围在一张大桌边狼吞虎咽起来。
“好吃,还是油条香!”李宝庆嘴里塞的满满的,愤愤嘟囔道:“老毛子天天早上除了白面包就是黑面包,屁味儿都没有。”
胡易咽下一个包子,又抓起一块油炸糕,舔舔嘴唇道:“黑面包还是有味儿的,一股酸煎饼味儿。”
其余人笑笑,都不说话,只是闷头一个劲儿猛塞。大家吃了个人均十成饱,心满意足的窝在店里摸着肚子谈天说地,直到天色蒙蒙亮才恋恋不舍的排着队走出门。
外面比刚才稍微热闹了一些,行人和拖车在市场间不断往来穿梭,有些道路中间的积雪已经被踩成了稀泥。这群人来的时候又冷又困,吃过饭又抖擞起了精神,兴致勃勃的跟在卢涛和闫志文身旁,边走边向他们打听市场趣闻。
“这市场上中国货占了一大半,衣服、鞋袜、皮草,基本都是从国内过来的。”卢涛轻巧的躲开地上脏兮兮的雪水,指着道路两侧的集装箱说道:“来这里做生意的中国人很多,打工的更多。卖货的,做苦力的,提供形形色色生活服务的,还有依靠各种合法或不合法手段谋生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胡易好奇的随着卢涛的目光四处打量:“嚯,看起来这地方生活还挺方便嘛,就是有点脏,还有点乱。”
“成千上万中国人在这里生活工作,当然方便了。”卢涛笑着点点头:“市场就像是座城中村,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生活所需的东西一应俱全。如果你不嫌弃环境差的话,永远住在里面不出来也没问题。”
大家想象着市场里的生活,七嘴八舌一阵感慨。一个预科生问道:“您在这里上班,一个月能发多少工资?”
卢涛道:“我主要利用假期来帮老板卖货,平常没课时也会偶尔来帮忙打打零工。大概算下来每个月能拿四五百美元左右。”
“哇!打零工能挣四五百美元!?”预科生们满眼羡慕。李宝庆激动的一拍巴掌:“比我爸妈的工资加起来都多,三个月就把一年学费挣出来了!涛哥,以后我也要来市场打工,您看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