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雅下车后,才知道自己对回家有多抵触,脚步一下比一下沉重,奢望着进弄堂的路能再长一些。
可她必须回去,就算小伙伴们不怕麻烦,教导主任对她那么好,她不能让妈妈跑去学校闹事。
到门前,家里的灯亮着,裴雅却下意识地往小路深处看了眼,娇娇竟然站在那里,朝自己挥了挥手,唐姚也走出来,单手叉腰站在妹妹身后。
他们都是自己的守护神,裴雅心头一暖,摸出钥匙打开门,勇敢地进来了。
“阿春,女儿回来了。”穿着围裙在洗碗的裴厚德,最先从厨房出来看见女儿,立刻往卧室喊老婆,“女儿回来了。”
张春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她崴伤的脚还没痊愈,今天下午就是这么一步步走去学校,一直等到学校都空了,也没看见女儿。
裴厚德像是怕老婆激怒动手,搀扶着妻子,也顺便好拉住她,还轻声说:“回来就好了,让她洗洗澡睡觉吧。”
“你穿谁的衣服?”张春却敏锐地发现,女儿身上的衣服不是她的,推开丈夫冲上来逼问,“你跑去哪里了,这是谁的衣服?”
“办公室老师的,昨天我住在同事家里。”裴雅又开始撒谎了,“我说没带钥匙,家里没人进不来,人家就收留我了,我怕你生气,我不敢回来。”
“那个男老师?”
“不是的,妈妈,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要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
张春将信将疑,怒道:“那你今天去哪里了,我在校门口等你到天黑!”
裴雅回来之前,已经把答案想好了:“我去家访了。”
裴厚德劝道:“女儿什么样子,你不清楚吗,喜欢她的男孩子多得是,你自己把女儿生的好看,怪她吗?”
张春骂丈夫:“你闭嘴,你平时教她吗,你平时管她吗,从小到大哪件事不是我在操心。”
裴厚德叹了口气,真就什么都不管,又回厨房去了。
张春说:“你翅膀硬了,胆子大了,现在都敢往外跑。裴雅我警告你,你再这样子,就给我滚出去,我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我就当你死了,从今往后别再叫我妈。”
裴雅心里很明白,妈妈说的是气话,她曾经无数次和爸爸争吵时,威胁过类似的话,可到头来不愿意和爸爸离婚分开的又是她。
妈妈是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她是妈妈的筹码,和这所房子一样,是妈妈最后赖以翻身的资本。
不论如何,事情和她想的一样,不过是被说几句,因为她根本不被在乎。
林西成很快就收到了文文报平安的消息,和唐家兄妹确认后,他才离开新康里。
回到家,打开灯,他下意识地来小房间看看唐姚好不好,才想起来,刚把唐姚送回家,而飘窗上,又晴送给他的祝贺升职的玫瑰,已经完全枯萎了。
林西成的目光,定在枯萎的花朵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很久,他关掉了灯,关上了小房间的门。
家里很安静,他习惯了唐姚在这里的日子,昨天晚上四个人还在一起,即便要处理麻烦的事,可彼此之间的气氛和十几年前没什么两样。
就刚才,唐姚和唐娇还在互怼,连他都不忘逗一逗唐娇,文文会因为他们而笑。
林西成坐在餐桌边,看着家里的摆设,明明是自己的家,莫名地感到陌生。
姚阿姨好像每天都会为他擦拭打扫,家里最近来来往往那么多的人,却一尘不染,什么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我怎么了……”林西成问自己,他感到很寂寞很孤独,“我不是一直一个人住吗?”
这一边,唐娇洗完澡,裹着干发巾坐到钢琴前,像模像样地把学过的几条弹了一遍,感慨才两天不碰,竟然手又变得僵硬了。
不过马上她就能和文文搬出去住,以后每天都能上免费的钢琴课。
自然,这件事是要和爸妈商量的,他们百分之九十九不会同意,特别是妈妈。
等收到唐姚的消息,说他洗漱好了,唐娇便给郭旭东简单发了个消息,上楼来,要好好谈这件事。
看到高大的哥哥把小床撑得满满当当,真想让他再回林西成家去睡六尺的大床,唐娇觉着自己搬走后,哥哥能去住亭子间也挺好的,她那张床怎么也大一点。
可是,姚玉芬听完儿子女儿的话,立刻就反对:“张春怎么可能同意文文搬出去,你们以后还想不想过太平日子,我在弄堂里怎么做人?再说了,借房子是要花钱的,你们住到郊区去吗,稍微好一点的地段,没个五六千块租不下来,你汪阿姨说了,成成那套房子他们小区里租出去,就是八九千一个月,就我们这里破弄堂的阁楼,都能租两三千块,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交了房租,你吃什么?”
唐娇说:“我就付一半,另一半文文出呀。”
姚玉芬直摇头:“她哪里来的钱,刚刚上班没几天,你告诉我,她哪里来的钱?她们家要是好,会搬回来住吗,上班远买辆车子不就好了,那种借口也只有张春想得出来。”
唐姚在一旁说:“你就让她去试试看,借不起了再回来,你不去让她吃点苦,她怎么知道在你身边好?”
姚玉芬不答应:“你不要帮腔,我还不知道你们兄妹两个的心思,肯定串通好了来说服我。再说你妹妹哪里有钱,她那点钱都不够买化妆品衣服的,到时候还不是要你贴钱,你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要留着将来讨老婆养小孩的,这样去浪费掉有意思伐?”
唐娇顿时就火了,站起来说:“你怎么张口闭口我用你儿子的钱,你问问他到底给过我多少钱,我用他什么钱了?我知道,你就是觉得我累赘,要不是多我这张嘴吃饭,你儿子能过得更好,是我抢他吃的抢他住的,他将来讨不到老婆,生不出小孩,也都是我的错。”
姚玉芬被女儿说得懵住,又气又急:“你、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说这么没良心的话。”
唐娇红着眼睛说:“好好跟你们商量点事情,动不动就我用唐姚的钱,好像这个家里穷,你们一辈子蜗在弄堂里,都是我的错。既然我这么碍眼,我走就是了,反正我跟你们商量过了,我搬出去也不拿你们的钱,我在外面睡天桥底下睡大马路也不要你们管。”
唐志明出声劝女儿:“你好好说,不要着急。”
唐娇说:“我好好说了呀,你老婆愿意跟我好好说,一谈钱就是我用她儿子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看向妈妈,已是双眼通红,含着泪说:“从今往后,我不会用你们的钱,不吃你们的饭,但这个家有我的份,动迁了分下来的钱,不管你们给多少,唐姚拿一块,我也要拿一块,你们要是敢多给唐姚一分钱,有本事别让我知道,让我知道,大家都别好过。”
唐志明呵斥道:“娇娇,你怎么说话的?”
可是女儿不理会,转身就下楼去了,把亭子间的门关得震天响。
姚玉芬捂着心口说:“这小姑娘在想什么,我把她养这么大……”
唐姚躺下,叹气道:“关照你很多次了,不要总说那句话,我给她零花钱我愿意,她花钱是大手大脚,但从来没问我要过什么大钱。顶多偶尔发个嗲问我要一两百块报销个什么东西,妹妹跟哥哥发嗲不是很正常吗?你怎么就一天到晚觉得她在骗我钱呢,你就算心里想,你跟我说说就好了,别当着她的面说。反正今天这个事情,我是不帮你的,我不想我妹妹也变成文……”
他叹了口气,没说下去,翻了个身说:“明天早上给她买点小笼包,她就开心了。”
姚玉芬到底不是张春,不会歇斯底里,也不偏执,偶尔控制不住说出偏心的话,冷静下来知道自己错了,还是会怂的。
唐志明也是说她,虽然疼爱女儿,但的的确确偏心儿子,什么都为唐姚将来考虑,但对女儿似乎只要她嫁个可靠的男人就行了,没有半点规划。
姚玉芬见老公儿子谁也不帮她,就觉得是自己不好,生怕女儿以后不理她了,她哪里舍得。
于是等不及明天早上买小笼包,从冰箱里翻出一盒雪糕,下楼来敲女儿的门。
唐娇正抱着娃娃抹眼泪,一只手抓着手机,看着她和郭旭东的合照。
她很想找郭旭东出来,她现在也有依靠了,可心里又觉得很丢脸,文文的事已经让郭旭东为她费心,就不能有点好事让郭旭东开心一下吗。
“谁啊,干嘛?”听见敲门声,她没好气地喊。
“是妈妈,娇娇,你开门。”姚玉芬在门外说,“妈妈说错话了,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唐娇稍稍犹豫后,还是爬起来开了门。
姚玉芬拿着雪糕进来,一脸讨好地说:“妈妈说错话,你别生气,一家人干嘛吵成那个样子,你一发脾气,妈妈心都要跳出来了。”
唐娇坐在床边,委屈地别着脑袋。
姚玉芬把雪糕放在女儿手里,说:“吃个冷饮消消火,明天早上妈妈给你买小笼包。”
唐娇打开盒子,挖了一勺塞进嘴里,咬着勺子说:“我要蟹粉的。”
“好好,蟹粉的。”姚玉芬摸摸女儿的胳膊,坐在她边上说,“不要跟妈妈发脾气,发脾气对身体不好,你身体不好的话,妈妈要急死了。”
唐娇委屈巴巴地看了眼妈妈,挖了一勺为她吃,姚玉芬说怕牙疼不吃,她就让妈妈张开嘴检查牙齿,说等休息天要带妈妈去看牙医。
母女俩和好了,姚玉芬松了口气说:“那你先搬出去试试看,不过能不能近一点,妈妈好去帮你打扫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