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城带着人将地上的尸体都收拾起来,撺掇着御林军送他回长安,说要替他去景帝面前请功。御林军副队长有些犹豫,韩城朝他挤眉弄眼。
“皇上再不喜欢殿下,殿下那也是皇上的儿子,这儿子出了事,老子能不管吗?何况御林军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咱们回去把这凶险的情况一说,皇上他老人家肯定觉得儿子受了苦,要好好奖赏,你们这些救命恩人,皇上就是为了面子,也肯定要加官进爵呀。”
御林军副队长年已过不惑,心里成算不足,到现在连独当一面的能力也不够,被韩城这样那样的一通胡搅蛮缠到也有些意动,只是到底还是觉得刘彻一个被赶出长安的矢势王爷,不值当他做什么,玩意得罪了长安里的贵人们,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韩城一见他这幅样子,心里着急,面上却露出轻蔑不屑的样子来,闲闲的伸了伸懒腰,道:“既如此,那韩城便去找队长吧,说不得,他要比副队长多些聪明。”
副队长顿时一急,不为别的,送行的御林军队伍队长年纪轻轻,不过弱冠年岁,已经是正四品的中郎将,偏他还是校尉,越比不得,便越嫉妒,被韩城这般一激,顿时顾不得方才的顾虑,匆匆拉住韩城,在他身边说了不少好话。
韩城心下松了口气,面上却装作为难的样子,被那副队长校尉拖着走了。
那被韩城当成靶子用的中郎将左伟安却只是冷眼看着,即便是被校尉点走了二十个兄弟也没有说过话。
倒是他身旁时常觑着时机要卖乖讨好的御林军新兵凑过来说话:“大人,就这么让他们走了,那可都是咱们的弟兄呢,这要是出了事,可都得受连累……”
左伟安扭头看了身边的兵士一眼,目光淡淡一扫往刘彻栖身的马车看去,却也只是一扫而过,并没有说什么。
草草用过午饭,一行人再次启程,日落时分到了成云镇,这地方不大,看着倒是热闹,不算宽敞的街道上倒是人来人往的,两旁立着门面宽敞的商户,门边立着牌子,写着店名。
连着坐了几日的车,两人都有些憋闷,一下车都不由自主的轻轻松了口气。
左伟安带着一行人去了驿站,这还是第一次没有错过宿头,许是都觉得护送这么一位矢势的王爷并不是什么好差事——纵然在封地之内,胶东王就是土皇帝,可是对这些人而言,不在长安,便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这一路上能赶路便赶路,这几日夜里大多时候都是在郊外过得夜。
而今日,也不是这位中郎将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不地道,而是,眼瞅着便要到了胶东地界,今日在这里休息一阵子,第二日一早便能与胶东境内派来的人汇合交接。
驿站原本是住了人的,只不过胶东王毕竟身份尊贵,驿站原本住的人便被送去了成云镇上的客舍居住。
驿站的屋子倒是还算干净,只是床铺十分狭小,住一个男子还好,若是两个人实在挤不下,偏偏韩嫣与刘彻又是名义上的夫妻,若是这时候分房,免不了会传出闲话,所以便只能忍一忍。
韩家出来的侍女伺候人倒是十分熟练,很快就把房间重新收拾了一遍,被褥也都换了新的,只是床铺实在狭小,便只放了一个枕头,随后便打了水来给两人洗漱。
韩嫣看着那床铺,虽然没有躺上去,但是只看一看便觉得实在是憋闷,还不如马车宽敞,只是那马车也已经完全不能睡人了,四面漏风不说,便是车顶,稍一抬头,就能看见浩瀚的星空。
明日大概还需要再去换一个新的才好。
至于今夜……
韩嫣又看了看那床铺,自己去箱子里拿被褥,吩咐侍女将另一个枕头取过来,侍女面面相觑,看他的视线都有些惊奇。
韩嫣心里有些尴尬,仿佛是这些侍女看见自己这般的窘迫,就是被父母看见了一般,连动作都有些凝滞了。
“备热水来。”
刘彻挥挥手,自己脱了外袍,侍女们顿时垂头应声,鱼贯而出。韩嫣这才缓了缓脸色,去伺候刘彻更衣。
“殿……臣伺候您沐浴吧……”
他说着去解刘彻的腰带,却被刘彻按住了手:“不急。”
韩嫣抬头看他,正待说话,中郎将左伟安在门外求见,刘彻眼底划过一道清凌凌的寒光,捏了捏韩嫣的手,嘱咐道:“你自行洗漱休息,无须等我。”
不等韩嫣开口,刘彻便替他将头上的冠取下,给他轻轻的揉了揉头皮,韩嫣不习惯戴这东西,可是皇家威仪又不容他仪容上出错,这一路上十分别扭,被刘彻这样一按,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睛,像是慵懒的猫一般。
刘彻压下心里想好好的揉一揉韩嫣的念头,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侍女便抬了浴桶过来,注满了温水,又将各类待用物品一一摆放好,便又都退了出去,竟没有一人要留下来伺候。
这倒是合了韩嫣的心意,兀自解了衣裳钻进了水里,温度恰好,实在舒服,不要轻轻舒了口气,他生性喜洁,这连着几日不曾好好梳洗,实在是难受,不由就多泡了些时候。
然而刘彻还没有回来,韩嫣便有些放心不下,说到底左伟安这个人,他们都不甚了解,并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心思。
韩嫣一想就有些等不住了,刚从水里站起来,要伸手去勾衣裳,外面忽然传来打斗声,金戈相撞之声在这夜里十分刺耳,韩嫣神情一凛,顾不得好好理一理衣裳,随意一裹,拿了佩剑便从门里飞了出去。
驿站大厅已经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尽数都碎成了渣滓,几个御林军正围着一个黑衣人打斗,看着倒是激烈,只是久攻不下,瞧着就让人心急。
韩嫣蹙眉看了一圈,竟然没有刘彻的影子,恰好大厅里的黑衣人见着了韩嫣,竟然从包围中突围出来,对着韩嫣就是一剑,韩嫣横剑一挡,虎口被震得发麻,这刺客力气惊人,招式看着平平无奇,落在身上才察觉出来厉害。
韩嫣险些握不住剑,被刺客一步一步逼到了大厅里,他没来得及穿鞋子,脚底被碎木屑扎的留下了几个血脚印。
身旁的御林军不想来救他,反倒躲在了他身后,只摆了个架势,去不肯再攻上去,韩嫣一人撑着实在是勉强,只是他好强,不肯求助,咬着牙撑着。
刘彻自门外进来,便看见韩嫣摇摇欲坠的模样,方才和人打斗,手边的武器都折断了,这会身边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便将门扯了下来丢了过去。
那黑衣人自持力大,对这一扇门并不在意,仍旧追着韩嫣,步步紧逼,直到那门险险到了面前,他才随意的一剑,将那门劈开了,却不想断开的两截门仿佛夹子一般将他夹在了中间,重重的一拍,而后才落地。
黑衣人喷出一口血,手中长剑直直落地,膂力惊人的双臂软踏踏的垂了下去,痛的他惨叫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韩嫣正想上前去补上一剑,身体却蓦地一轻,回头去看,正是刘彻直直的看着他,目光冷冷的,深处却藏着怜惜和心疼。
韩嫣一愣,手里的剑也愣愣的摔在了地上。
左伟安被人一脚从门外踹了进来,重重砸进木屑里,四五个黑衣人一字排开,牢牢堵在门口,手里的长剑泛着寒凛凛的光,只是这几人的目光却比那长剑更冷厉无情,仿佛眼前这些人都是剑下鬼一般。
刘彻将脚边的木屑踢了踢,捡出一张断了腿的凳子出来,轻轻一踢,那没腿的一边就牢牢的楔进了墙里,刘彻这才将韩嫣轻轻放在那凳子上。
姿态甚是嚣张,竟比门口杀气腾腾的黑衣人更加有威慑力,一时间所有人都被他的动作给镇住了,老老实实的,没有一人动弹。
连韩嫣都是坐下之后才回过神来,抓住了他的手,欲言又止。
刘彻抽出手,慢慢摸到他脚上,皱眉看了看那血淋淋的脚底,谴责的看了看韩嫣,一言不发的松开手,转身一脚将那疼昏过去的黑衣人提到了门口。
黑衣人仿佛完全不介意那人的生死,绕开他攻上来,因着左伟安也在,御林军总算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偷懒,纷纷举起刀剑冲了上去,却收效甚微,只拦住了一半,仍旧有两人冲着刘彻冲了过来。
韩嫣喊了一声:“小心!”
刘彻捡起韩嫣的长剑,他自小练过剑,又征战多年,招数都是实打实的杀人功夫,打起来竟和那黑衣人套路颇为相似,韩嫣看的微微一怔,蓦地一只手伸过来敲向他后颈,仿佛是要敲晕他的样子。
韩嫣一矮身子,在那黑衣人腰间轰了一拳,那黑衣人竟整个向后飞去,将驿站的墙穿了个大窟窿,重重的摔在了街上。
韩嫣睁大眼睛,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转眼却见刘彻正将手里的靴子丢开,嫌恶的拍了拍手,韩嫣这才恍然,再一看大厅中混战的人,竟只剩了刚才被拦住的两个,只是刘彻解决的利落,御林军收拾起来却显得十分吃力。
“殿下……”韩嫣不由道,“御林军竟是……”
刘彻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坚定而深远:“国孱弱乃军式微,这天下当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