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拿回属于江家的东西
温声细语。
就连步在阵前的钱楷都为之侧耳,那个在黎勒战局中不眨眼的小杀神,明明自己受了伤鲜血淋漓,却还对那个失魂落魄的小姑娘无微不至。
有趣的很。
钱都统的兵营在不远的山坳中,火光湛湛,他将裴兮宝安排在偏营,特地请军医前来正营。
医者年约古稀,双眼浑浊可手脚麻利,暗叹这年轻人利箭穿胸,幸在两寸之上,否则正中心口,必一命呜呼。
然脸色凝白,不蹙眉不喊疼的,硬是撑到了这会。
老军医显然也是看到了燕岐心头的陈年旧伤,不免呲牙唏嘘,不知何方少年惹得仇家这般要置其死地。
他自不敢多问,这营中气氛凝滞窒息,只有烛火的跳动才令人觉得自个儿还有呼吸,包扎完连忙朝着钱楷颔首示意便退出了帐门。
钱大人抿着温茶一言不发,这男人似也爱沉默寡言。
他挑挑拣拣着案上的小折子,丢到燕岐面前。
“如今武佞不敢轻举妄动,徐康柏又死了,剩余几州收到风声定会想尽办法合纵连横,白耳营师出无名可不能在这大动干戈,往西内陆,武安的水师也无用武之地。”
尤其,徐康柏今夜暴毙燕岐之手,他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绝不会轻而易举臣服。
钱楷的话慢悠悠,都是说给燕岐听的。
小将军,打算如何收服十二州?
燕岐不用看军情折子也知晓,徐康柏能找钱楷,其他人也能,毕竟,都统坐拥千军万马,如今可是最大最强的靠山。
青年人踢了踢脚下的碎折子,不以为意里藏匿着冷蔑,目光一抬就与钱楷撞在一起。
不闪不躲。
钱楷眯眼:“匕首,从何处来?”他又问了一遍。
燕岐歪了下脑袋,好无感激救治之情,相反,仿佛他站在这里,已是你最大的殊荣。
“与你何干。”
钱楷眉宇微蹙,对这番目中无人的态度很是恼怒,但偏偏,他沉住了气。
“本督曾经见过。”
燕岐似无意外:“谁人手中?”
钱楷突然顿住了声,目光有瞬迷茫,那是许久许久前的事了,拥有这把匕首的人早就香消玉殒,但是她的音容笑貌刻在脑海里,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江柠初。”男人神思迷离,这个名字从口中吐露的瞬间,双目突然有了神采,或者说,满是戒备,“你与江家是什么关系?!”
钱楷恍然大喝道。
显然,他对于白耳营和燕岐的“宽容”皆来自于这把匕首。
江柠初。
江家占据统领十二州多年,几乎匹敌皇家天阙。
而江柠初就是早夭的小小姐。
“钱都统,你问我要如何收伏十二州,不,”燕岐站起身,“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江家的东西。”
钱楷倒抽口气,青年人面容清秀,眼神冷肃可眼睛很是漂亮,横眉斜睨,便似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风范气度,叫人不敢造次。
如同,坐拥十二州无人能出其右。
似有什么预兆,呼之欲出。
钱楷迷惑:“与江家小姐何干!”
“江柠初及笄那年并非病故,而是逃婚私奔,江錾政怕风声走漏,对外宣称小小姐药石无救。”
燕岐话语未落,钱楷虎背熊腰浑身一僵,突地拍案而起、怒目而视。
“不可能!柠初小姐魂归天命众所周知,她没有私奔、没有成亲!”钱楷瞠目结舌也怒火中烧,强作掩饰着情绪中的震惊。
江柠初的棺木是他亲手抬着,一步一步走出江家府门,一步一步踏着石泥上山——那是钱楷小心翼翼看护了十多年的小姑娘,至今仍记得她的一颦一笑。
“你——你——”钱大人怒喝,仿佛眼前的青年冒犯了他心目中不可侵犯的圣洁人物,“你简直胡说八道!”
什么私定终身,什么逃婚私奔!
“鎏月银花匕就是那个男人送给她的定情之物。”燕岐面无表情,似乎在说与旁人无关的往事。
锃——
钱楷双目通红,突然拔出鞘中长剑,寒光凛冽已架在了燕岐的脖颈子上:“口出狂言,你休要侮辱江家小姐的清白名声!”
英雄美人朝夕相处,徐康柏说的对,谁人能不生出倾慕艳羡之情?
钱楷意气风发,柠初娇骄相宜,宛如天作之合。
“钱都统,你可不要胡来!”严牧和白於心头骇然,见状纷纷拔剑相阻。
整个正营内剑拔弩张。
燕岐却不慌不忙,剑锋抵着他的脖颈,寒凉刺骨:“江錾政告诉过你,江家欠你一份情,莫要怪责江柠初。”
钱楷张口结舌,那正是江老都统病逝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一直不明其意。
“你、你这不知死活的臭小子!”钱楷勃然大怒,好像心底的秘密,想要保护着、诚守着的誓约被人窥了去,又恼羞又窘迫。
他举剑就要对着燕岐砍下。
“钱楷——”
营帐外传来焦灼的马嘶和厉喝,有人匆匆忙忙掀开帐帘。
一袭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裙幅褶褶雪月浸透。
矜贵非凡。
竟是风尘仆仆颖太妃。
所有人都呆愣当场,好半晌才想起手中握着刀枪剑戟不成体统,哐当哐当,落了一地也跪了一地。
“如今兵荒马乱,太妃娘娘应去我州营,怎可来此地?”颖太妃突然驾临,钱楷不知所措,“是不是武佞那老小子……”偷偷给颖太妃去了信笺。
十二州是江家女最关心的事,如今天子不声不响的将一个小年轻丢到这里来“试探”,目的是要激起千层浪。
颖太妃怎可不闻不问。
老女人却只盯着没有跪下的燕岐:“你怎知柠初不是病故?又从何处得到她的贴身物?”
跪在堂下的三人面面相觑,显然,燕岐方才所言非虚。
颖太妃时隔多年得知江柠初的消息,眼眶泛红。
整个大昭都为及笄病逝的小姐惋惜,但只有江家人知道,她为了一个男人舍弃了父亲原本拟定的未婚夫钱楷,而远走高飞。
都统大人用情至深,江柠初过世后,至今未娶。
颖太妃赶来烽火前线,她听得出自己口吻中的焦灼和迫切:“你到底是谁?!”
燕岐这才正眼看向那雍容华贵的女人。
“江柠初之子,”他终有三分恭敬,微微俯身,也仅是俯身,“燕岐,见过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