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三生有点看傻了，谁能想到，此时此刻凶名在外的白奉刀，竟能露出这样害羞的神情来。

　　白奉刀招了招手，四周的火焰在他身后凝聚成了一把椅子，端庄大方地坐下去，火舌在他的身体周遭喷吐着，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他仿佛是火中的白衣仙子，凌绝于一切。

　　他还想给练三生挥就一把椅子来，练三生却道：“不用了，就这样吧。”

　　白奉刀只能作罢，毕竟练三生只有一颗头。

　　他的情绪非常冷静，和刚才歇斯底里要抢本源的他完全不一样。他低着头，沉思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我没有这样过，我该从哪里讲起？”

　　练三生很想从“天塌”的事情上问起，但白奉刀会答应她谈话，并不是因为“天塌”，而是白奉刀想要谈心。她想了想，便问道：“你为什么想要别人认可你，认可你什么？你从来都是四道最强，现在也不例外，我没有你强。”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认可我，所以我愿意同你讲。”白奉刀伸出自己的手，作出了一个兰花指的动作，“你认可我的美，对不对？”

　　“自然，你很美。即便你女装，我也觉得你很美，美不需要被世俗束缚。”

　　“可别人不这么认为，即便我打扮得再好看，他们也会认为我离经叛道，罔顾人伦。他们认为阳就是阳，阴就是阴，阴阳不可逆。”白奉刀垂眸，哀伤就挂在颤动的睫毛上，“他们认为，我是男人，我就该有男人的样子。而我只是想追求美，一切美的事物，我都喜欢。”

　　“没有人不喜欢美。”

　　白奉刀冷笑一声：“非也。”

　　“怎么说？”

　　“你领悟了白鬼的道。”白奉刀似是在讥讽练三生，“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跟白鬼翻脸吗？”

　　“你们是因为理念不合？”

　　白奉刀依旧垂眸，眸中冷冷清清：“这只是其中之一。我恨他，是因为从来都是白鬼受父母的青睐，而我自小喜欢男扮女装，只是一个不顾三纲五常的异类。但恨仅仅是恨，我们毕竟是兄弟。后来我跟白鬼又一次决裂，是因为白鬼当着我的面，说：‘你总是把自己打扮得跟女人一样，可你终究不是女人，你比不上她们。你的美，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强行扭来的。你不配漂亮这个词。’”

　　练三生愕然，她从未听疯百鬼说过这件事，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若是这般，白奉刀岂非才是被舆论迫害的对象？

　　练三生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啊……这……”

　　“你是不是觉得你错了？”白奉刀嗤笑，似在自嘲，“但你也没有错，错的是我。你猜我后来怎么着？”

　　“怎……怎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有一个脑子在这里，练三生竟然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白奉刀这是要开始自我批判了吗？

　　白奉刀冷笑：“后来我杀了许多漂亮女人、漂亮男人。”

　　“啊？”练三生一个哆嗦，整个脑子一热，不禁脱口而出，“你这也太极端了吧？”

　　白奉刀大大方方地承认：“对，我是极端，我就是众人口中的变态。我誓要让整个道墟天变得只有我一人独美，而所有人都必须承认我的美。”

　　“后来呢？”练三生觉得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因为现在的五道依旧有许多美人存在。

　　白奉刀捋了捋自己的发丝，失落地笑：“后来我发现，漂亮人儿那么多，即便我已经手刃数千万，引得人人落荒而逃，可还是会有无数的漂亮人儿冒出来，我杀不光。而且，我试过跟一些人比美，得到的答案却总是不同，有人说我美，有人说别人美，甚至会为我们的容貌高低争执得面红耳赤。我开始觉得，我的行为很无趣。”

　　练三生道：“人类的审美本就不同。”

　　“是啊，我觉得你比我美。所以我把你头砍了。后来看你变丑，我心里舒坦。”

　　练三生觉得头下面的脖子凉凉，忙道：“哎，没有没有，各有千秋，各有千秋啦！”她不想自谦，不想自损，更不想自夸，遂折中回应。

　　白奉刀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练三生觉得，白奉刀这一笑，是真的好看。

　　“你还挺有意思。”白奉刀嘴角挂着忍俊不禁的笑意，“如果没有这些事，或许我能成为你的朋友。”

　　练三生忽然觉得白奉刀的内心依旧很卑微，因为他说的不是自己成为他的朋友，而是他成为自己的朋友，主宾一换，便看出了白奉刀的心境。

　　但同样的，在发生那么多事以后，练三生跟白奉刀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于情于理，都不可能。

　　白奉刀这样一说，练三生便觉得有些尴尬。

　　所幸白奉刀接下去道：“但事已至此，我们注定永远是敌人。”

　　练三生沉默着。

　　“后来我不再杀漂亮人儿了。”白奉刀叹了口气，将话题再次回归到正题上，“但我已经是杀人如麻的变态。我与父母的关系恶化，不可挽回。在言语中伤我后，我把他们杀了。”

　　“什么？这……”练三生脸部表情瞬间纠结。

　　白奉刀却松了口气，笑道：“他们死后，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了。只不过兄弟反目成仇，厮杀无数回，我成为了白巫族的族长，白鬼流魄在外。”

　　练三生一时也说不清楚对错，所有事情都有因有果。白奉刀这样的性格，是他的父母，甚至白鬼造成的。他在偏激的情况下，杀了自己所憎恨之人，练三生竟也能够理解。

　　舆论有时候是罪恶的。

　　然而，白奉刀总归是把这一切做得太过火，以至于落得这般不可收拾的下场。

　　白奉刀就像是美丽的花朵在凋谢一样，即便此时的他依旧美得不可方物，练三生依旧感受到了那股百花杀尽的凋零气息。

　　白奉刀此时忧郁许多，有气无力地说：“可即便我成为了白巫族族长，背后的议论声始终存在。我观察着芸芸众生，人都生老病死，传宗接代。我想，或许成亲以后，我便可以随意地去追求美了？”

　　练三生被影响得也有些低落：“哪有那么容易，人言最可畏。”

　　“嗯。”白奉刀点头，“所以我的第一任妻子，被旁人指指点点后，与我产生口角之争，外出许久未归，后来我得知她被不服我的人杀了。我替她报了仇，然而她也没了。可惜，她是极美的。”

　　练三生讷讷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