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浈水城后,温曼珠一路往东,沿着来时的路线踏上返程。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原本两道白色身影现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道。
温曼珠抬目望向前方,青色的草原和蔚蓝的天空将这片天地分成两半,青蓝两色,相间而不相扰,纯净而绝美。
“若是世事也如这般简单透彻便好了。”轻叹一声,温曼珠手抚腰间长剑,继续向前漫步走去。
忽然间,天地传来隆隆响声,脚下草地震动,远处一片如乌云般黑压压的不明物体向温曼珠急速冲来。
温曼珠定眼一看,却见是一大片马群,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一般,跑得急促而凌乱。
为免被踩踏成肉酱,温曼珠运起冰心诀,让自己的身躯腾然而起,于天际之上御空而立。
这是辅星之阶所能掌握的灵力外放,使得自己身形停留于空中,极耗灵力,即使现在的温曼珠已经是五星星主,依旧坚持不了多久。
若是能达到主星之阶,掌握一丝空间之力,那么天空也便能如履平地,丝毫不受限制了。
密密麻麻的马群从少女脚下疾驰而去,温曼珠向马群后方凝神看去,眼中泛起些许幽蓝光芒,却见是几个巨大蚊子般的魔物在后方追赶。
温曼珠听鹤说过这种魔物,叫诡魔,实力不强,在三星到四星间徘徊,以吸食灵力生物的血肉为生,主要扑杀具有灵力的野兽,一些稍弱的人类星主也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此时,已有几匹纯白的白马被它们所噬,只见它们瞄准目标飞扑而下,以那尖锐的长嘴刺入猎物血管当中,不消片刻,那几匹白马便成为一具干尸。
很奇怪的是,这诡魔只挑白马下手,看来是这白马的灵力比寻常马匹要高上不少。
此时马群中只剩下最后一匹白色的小马驹,正随着马群向前方急速逃亡,时不时回头看了看后方变为干尸的亲友,眼中的悲怆显而易见。
那几只诡魔吸食完毕,便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那最后的纯白小马驹,齐刷刷地腾飞而起,向那最后的猎物飞掠而去。
“唰!”
毫无征兆,一道纯白剑光如流星划破长空。
御空而立的温曼珠缓缓将长剑归鞘,身后三只诡魔停留在空中僵持片刻,倏然化为两半坠落而下,随风飘散无踪。
正是长风剑歌一式,流光落刃!
此时,那纯白小马驹竟没有理会那向远方奔去的马群,缓缓走了回来,在那化为干尸的白马脸上舔了舔,眼眶泛起几滴泪珠。
少女缓缓降落在小马驹身旁,那小马驹似乎知晓这人不会伤害自己,竟是没有逃走,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几匹已然死去的白马。
“你的父母兄弟也死去了吗?你也变成一个人了吗?”轻轻抚着纯白小马驹的后背,温曼珠柔声呢喃。
小马驹抬头,望着眼前神色凄切的清美少女,马头在她怀中蹭了蹭,似感激,似安慰。
轻轻抚着小马驹的头,温曼珠缓缓闭上了双眸。
……
宙神的屏障只屏蔽魔物,对人类则没有任何影响,倒是有边境的国度会派兵在屏障周边驻守,但对往来的商贾只是例行公事地检查,并不过多阻拦。
因此,当温曼珠牵着一匹雪白的小马驹,穿过宙神屏障来到人界时,也并没有惊起太多波澜。
只是老迈守军对这独身行走的绝色佳人多看了几眼,递回通关文牒,好意提醒了下姑娘一个人行走注意安全后,便放行了。
对那老迈守军微微颔首致礼,温曼珠牵着小马驹缓缓离开了关卡,向最近的城邦走去。
这段路她已与鹤走过一遍,此时却是丝毫不见任何生疏。
最近的城邦名纹雾城,属于西蜀国的边缘城市,但因为距离屏障近,商贾流通聚集之下,城市却也显得繁荣热闹。
西蜀国虽然不如南唐,但也有一定实力,否则也不能在强大的南唐旁屹立多年。
西蜀的黑云铁骑几乎可与南唐飞将军创立的白羽军相媲美,若不是因为人数过少,恐怕西蜀也不会放任南唐独大,这么甘心屈居大陆边缘了。
温曼珠牵着小马驹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忽地伴随着一阵大风,天际飘来一大片乌云,天色也渐渐变暗了下来。
远处的乌云原先还在山的那头,不一会儿便遮蔽了大半片天空。
大风吹得路旁的柏树摇头晃脑,随后豆大的雨滴便击打了下来,并且击打得越来越密集和激烈。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温曼珠环顾四望,却是看到不远处有处茅草搭建的小亭子,便牵着小马驹走了过去。
来到茅草凉亭,温曼珠用衣袖擦了擦俏脸上的雨滴,望着亭外肆意下落的雨滴,原本心中隐藏的一丝丝烦躁和忧愁也慢慢变得宁静平和起来。
正在此时,亭内忽地冲入一人,身穿修长青衫,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鬓若刀裁,文质彬彬,温文儒雅的气质让人看着便有种很亲近的感觉。
这人大概三十岁上下,此时稍显狼狈地用手抚去身上的水渍,而后忽地注意到亭内有人,看得眼前清美佳人,稍显一怔,随后拱手作揖:“忽降大雨,情非得已来此一避,唐突佳人,姑娘见谅。”
温曼珠明眸扫了眼中年文士一眼,微微点头致意,便转回头不再看他。
碰了个软钉子,中年文士略显尴尬地轻笑一声。
以他的身份,无论是在星界还是人界,可是很少遇得这种冷遇,此番境遇也算是难得。
中年文士自嘲一笑,双手负于身后,也是转身望向亭外的滂沱大雨。
漫天的大雨击打到地面,形成一层薄雾般的水滴层,远处的山隐约可见,漂浮在空中一般,犹如置身仙境。
“秋风瑟瑟愁千缕,墨云落地化白雨。草亭一沐新如许,似与游人洗俗尘。”中年文士望着眼前雨景,一字一句缓声吟道。
温曼珠侧过头望向那中年文士,眼眸微动,心想这莫非就是萧雨哥哥常说的“骚人?”
很显然,她把萧雨所说的骚人后面墨客两个字忘掉了。
看得俏美少女投来注意的目光,中年文士心中的郁闷这才释怀了些许。
他自觉这首诗作得还是有几分味道的,由此底气也足了些许,转身对少女淡然微笑道:“相逢即是缘。在下月昔,不知姑娘芳名?”
“曼珠。”犹豫了片刻,自小的家教礼仪终是不允许她再沉默,温曼珠轻声应道。
“哦?这名字,美则美矣,意味倒是不是太好。”中年文士念叨了下,原本想要称赞几分的心情顿时沉了下去,轻声叹道。
“愿闻其详。”温曼珠侧头平静问道。
月昔仰头望向天际,缓声说道:“曼珠沙华,为彼岸花。传说此花开于黄泉路上。有诗曰:独泣幽冥,花艳人不还。尘世忍离谁再念?黄泉一路凝泪眼。”
“受得此名,怕不是需经许多生离死别,度几番艰难苦厄。”
“哦。”温曼珠应了一声,转回头去,满是忧伤的眼眸轻轻闭上,父母和萧雨哥哥以及鹤的脸庞依次闪掠而过,其间阴阳分隔一幕幕浮现,直痛入心扉,但待她再睁开双眸时,已是平静如常。
月昔转头望向少女,脸上再度浮起一丝轻笑:“不过幸而黄泉尽头如何,却是还未可知,所以也不是不能获得一个好的结局。”
温曼珠微微颔首,轻笑一声:“月先生是算命测字出身?”
“呵,干过几年这营生。”月昔坦然一笑,毫不忌讳地笑着承认了。
“那接下来,是不是要花点钱给你向上天告慰,向冥府劝解,助我消灾解厄?”温曼珠微笑问道。
闻言,月昔稍显错愕,而后仰头大笑一声,微微点头:“哈哈……不错,按照常规流程来说是这样的。不过在下现不缺黄白之物,这个步骤便算了。能和温姑娘聊这些个话,已是莫大的荣幸,在下也再不奢求其他了。”
温曼珠温婉浅笑一声,低声轻道:“方才月先生吟诗之时,我也想到一首,乃是外子所吟,应得此情此景,想来应能与月先生一较高低。”
“哦?”月昔一脸感兴趣的模样,这昊泽大陆能比他文采还高的人屈指可数,这少女在听了刚刚自己所作诗句后仍觉她丈夫作的比自己好,那么只有两种解释:
一是那人确实为惊才绝艳之辈,恐怕自己还曾听其声名。若当真如此,那这少女家世渊源,恐怕也远非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
二便是这少女不懂诗文,优劣不分,那便当是自己看错人,听后晒然一笑,也无伤大雅。
“还请姑娘不吝赐教。”月昔拱手作揖,谦谨请教。
温曼珠转回头,看着眼前渐渐变得淅淅沥沥的雨景,情景相融,柔声吟诵。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话音一落,亭外的雨也恰好停歇,山头映出斜阳高照,在云层间射出几道璀璨的光柱,犹如一幅极美的雨后斜阳图。
月昔呆怔地愣在原地,脑中不断回响着这诗句带给自己的震撼,品味着这诗句的旷达超脱意境。
温曼珠看着月昔那般入神模样,淡然一笑,也不惊扰,牵着小马驹缓缓离开茅草凉亭。
过了许久,月昔这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那神秘少女已然离开,消失在那骤雨初歇,烟雨朦胧的官道之上。
“一名弱女子却敢腰挂长剑,孤身行走人界,想来必然胆气不俗,兼具有勇有谋。”
“随口便作出千古名作,却丝毫不见傲慢之气,是为文思敏捷,却又谦逊知礼。”
“自始至终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时刻能保持与人的安全距离,是为世事洞明,更有蕙质兰心。”
月昔负手而立,喟然感慨:“真乃奇女子啊。”
这里,却是月昔误以为温曼珠刚刚说那词是外子所吟为谦辞,实则她本人所作,从而对她产生了些许错误的判断。
他观那女子仍是处子之身,从而推测她说自己有丈夫,恐怕也只是担心自己心生歹念。
绝色女子孤身一人闯荡江湖,这点心思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他却是不知,这首诗词的吟诵者,正是那位将星魔两界搅得天翻地覆的男人。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那人其实,也是个剽窃前人诗句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