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蘅“咯嘣”咬了后槽牙,双手一摊:“这是昨夜刺客所用的暗器,这是您体内拔除的银针,”她将左右掌中物并至一起,“他们,是冲您来的,对不对。”这两种暗器虽然不同,可造型相似皆在针尖涂抹半寸微赤用以辨认,可见源出一物。
凤明邪眼睫一垂,轻手捻起她手中银针暗自摩挲,思忖片刻才道:“北戎王庭有一效忠君王的校卫组织‘枕骸’,枕戈待旦、相忘形骸,多以培养死士为忠,但出任务无需生还,以命换命、不计得失。”他眼微微一眯,说到“枕骸”时好似眼底里绽着嘲弄不屑的光芒,“他们身披兽皮,似茹毛饮血,人人在额间涂抹狐王血以表赤诚忠心。”
难怪那些人头戴掏空的狐狸脑袋,现在想来着实渗人的厉害,陆以蘅虽闻所未闻可也听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昨夜行刺袭击的是北戎刺客?”好大的胆子,竟偷偷摸摸来到大晏的地域图谋不轨,可为什么目标是这个嫌少理政又常年在凤阳城的小王爷,他与北戎王庭的暗杀组织到底何干?
陆以蘅对这个结论倒是大吃一惊,原本她还以为是那些未被肃清的贼人装神弄鬼。
“许是因为前两年上奏的关外戒严合省分兵,北戎这些年四处征伐扩域意图明显,在入侵宛勒时,本王曾与王都护商议请奏调遣通安大营数万铁骑相救,同时借机与宛勒建立互通互商打开了西南边境的贸易之路,从而阻断了北戎妄图扩张之意。”
若说怀恨在心,理所当然。
凤明邪将银针轻手一掷,掀开被角整了整衣衫下了床来:“祭天大典东宫遇刺,天子龙颜震怒,你可知为何,”九五之尊在御书房撒了火气彻查,三大营的不少将领都被牵连,“因为,他也曾经历过。”
陆以蘅愣着嘴一僵:“当年,北戎刺客也曾在祭天时行刺过圣上?”不,应该说还是东宫太子的他,陆以蘅脑中一闪,“是您——当时,是您救了陛下,对不对?”
凤明邪众目睽睽之下成了如今九五之尊的救命恩人,这份皇家恩情,先皇铭刻在心,天下人尽皆知。
小王爷颔首屈指抵在唇角轻咳了声,顿觉嗓中有些许腥味,他低眉便见指尖沾上血渍,神色一动,忙掩袖拭去。
“甫南省传来消息,明日便有三千精兵前来护送,只等行营到驾便可启程。”他方才看的正是甫南知府送来的快报。
“这么快?”陆以蘅错愕,一个晚上的功夫,苏一粥都将周遭省府都安排好了,原本还以为会在这山林小驻几日,毕竟凤明邪的伤还未愈,蒋军医没说话,谁敢自作主张,她蹙眉抬眼就瞧见那凤小王爷好整以暇的瞧着自己。
“咕咚”,陆以蘅险些叫自己的唾沫给呛死:“您瞧什么呢?”怪不自在的。
凤明邪了然挑眉,将榻上的文书拂乱,指尖绕着耳畔长发,懒洋洋:“苏小将军说,你昨儿个很生气?”恨不能掐死了贼人。
“自然。”陆以蘅昂首挺胸,北戎外族的宵小之辈竟如此大胆擅闯大晏疆域,简直欺人太甚。
“小将军还说,你哭了。”
陆以蘅一愣,嘴角动了又动,硬生生憋出字眼:“胡说!”
这姑娘铆足了气想要掩饰情绪的样子实在好笑的紧,凤明邪“啧啧”感慨:“本王还以为你心疼了。”他大咧咧的没半点不好意思。
陆以蘅下意识就跟上“啐”了口,牙根死死咬紧,男人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样子,得了便宜就知道卖乖。
凤明邪“哎呀”一叹:“也不知是谁,昨晚上委委屈屈,满怀自责。”他眉目轻佻,俯身就落在陆以蘅的眼前,好像有着缭乱的花香拨动了心头的那跟轻弦,嗡——应声而断。
噗通、普通。
是自己的心跳。
陆以蘅张口结舌,眼底里倒影出的是男人取笑的慵懒神色,她呼吸一窒:“凤明邪你——”这王八蛋不是因为麻沸散和安神药昏睡了一晚怎么会知道自己在他耳畔的轻语和所有变化的情绪?!
陆以蘅的脸“轰”的炸红了大半儿,好像自己的小秘密全然不落的在他眼底一清二楚展现,她跺跺脚恨不得把袖里的拳头砸男人脸上去。
凤明邪还笑吟吟的:“本王也不爱那些小伎俩。”痛要忍着、耐着,世上多的是人走不过去的坎,贪求一时的迷惑不过是逃避的借口,有一便会有二。
陆以蘅眼角忍不住抽*搐起来,可看到男人神色间重现那些流光璀璨的张扬放肆,倒是莫名安心两分,压根儿不想计较他的“小得逞”。
“您的伤,可还好?”她多嘴问一句,不是问如今,而是这十几年。
“时不时复发,早已是常态。”凤明邪满不在意的摆手,也不关心是不是自己的生命有朝一日会突然走到了尽头,也许今日,也许明日,他看到陆以蘅迷惑不解的神情,坦然道,“否则,你以为该如何,怨天尤人还是坐以待毙?”他扬声一笑,极是放纵洒脱,“本王拿捏着天下至尊,为何不放手,好好享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所以这男人行事作为从来横行无忌,偏爱明火执仗,挥霍与享受,在他身上相辅相成。
陆以蘅的不可思议转瞬即逝,她笑了起来,这才像那个名满盛京的小王爷,百无禁忌、肆意妄为,能将整个大晏朝的堂皇都镌刻其上的富贵荒唐骨。
“啧,还以为你会巴不得本王早日……”一命呜呼呢,瞧瞧那姑娘一言不合就冷眼相待,张口闭口混账王八蛋,冷眼嘲弄啐着声,好生厌嫌。
“住口!”陆以蘅脸色一变跳着脚就伸手去捂他的口没遮拦。
呸呸呸,哪还有人咒着自个儿早死的。
凤明邪杨眉:“那便是舍不得。”他挺会自我讨趣的。
陆以蘅脸上一烫,反驳不是,应承更不是,她感觉到那唇角落在自己掌心中蹭起的微痒,像蝴蝶的翅膀轻吻而过不留痕迹,一团小火突然灼到了四肢百骸、彻心彻骨,她知道自己应该抽回手,现在、立刻、马上,可是,双脚如被定在原地,连动作也不听使唤,僵着身子仿佛沉溺在这片刻的温宁暧昧中。
“王爷……”突得帐帘一掀,顿窜入的冷风惊扰了一室的旖旎,惹来熏香袅袅缠绕,东亭的话噎在嗓子眼里,“哗啦”忙把帐帘给放下,整个人僵了半身站在营外一动不敢动。
咳、咳咳。
就不该在自家主子和陆家小姐单独相处的时间闯入,哪哪都觉得自己没眼见力。
帐帘掀开了小小一角,陆以蘅涨红的脸色也没比东亭好,钻出帐来装的一本正经:“亭大人,王爷有请。”她这话传完转了脚步窜去了营门口,得——比个小老鼠还快,被东亭撞了个正着,她这会儿浑身上下都觉得羞赧尴尬。
东亭整理整衣衫这才正色踏入,凤明邪正倚在长椅,将炉中的熏香置换,案几上搁着薄薄一叠册子,亭大人的眼神一晃而过:“王爷,凤阳城有报传来。”他将怀中藏好的单信递给凤明邪。
男人接下却没急着打开,只是伸手揉了揉方才微微觉得猝疼的心口,东亭见状忙不迭要上来搀扶,凤明邪抬手制止了他:“你来偏隅之前去过凤阳,先说说。”
“百起司。”东亭压低了声站的直挺挺。
“可有遮掩?”
东亭摇摇头:“说来奇怪,几个小太监以回乡省亲为由请了不少当地的名流富甲作了三日流水席,还邀约了知府大人。”声势浩浩荡荡的,生怕凤阳城不知道盛京来了人似的。
凤明邪思忖片刻,这才打开了密封的信件,掠眼一扫,眉目流转:“计划有变。”
计划有变。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朦时,甫南府的三千护卫精兵竟已马不停蹄踏着清霜赶到,冬风凛冽吹的旌旗猎猎作响,陆以蘅只觉得鼻尖一酸惹的眼底发红直想掉泪,她朝着手中微微呼出口气,已经见到白色水汽凝在掌间。
总不知不觉,冬日覆盖。
众人看着整军待发,小校尉跪了一地,这才知晓,凤小王爷决定转道回凤阳修养,便不能随大军一同回盛京城。
“这岂非抗旨?”陆以蘅一愣与苏一粥面面相觑,他昨儿个什么也没提,怎么决定做的如此突然。
“圣旨里可没说要本王也随军即刻返京。”凤明邪最是喜欢抓人痛脚,他拍了拍身边的枣红骏马。
邱廉摸摸下颌,的确,天子没说,小王爷就什么都敢往外捅。
“这几日的事甫南知府已据实奏禀上京,本王这旧疾一时半会好不了,与其奔波不如转到凤阳休憩一段时日。”
合情合理,毕竟小王爷在凤阳十多年平安无事下来所积累的经验比回盛京手忙脚乱再找太乙可好的多。
凤明邪长袖清扫,那原本在马蹄边打盹的六幺哧溜就钻进了宝马香车中,小王爷回身一笑正欲要跨上马车的脚步停止了下来:“苏小将军,此番剿匪无论如何都是捷报,圣上必有封赏,你可有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