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没动静,只是从那鎏金珠玉的帘中伸出修长手指招呼她过去,陆以蘅还真鬼使神差的挪了脚步,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回到了魏国公府前。
男人轻轻握住她的臂弯一托,陆以蘅就上了马车,凤明邪懒洋洋倚着锦团气色显然好多了,陆以蘅释怀松了口气,忍不住嗔怪:“殷大人终于舍得放您回府了?”听起来是怪他,可还不是拐着弯在怪责殷鹤不通人情,凤小王爷病体初愈,能有什么事将他请去三五天不能回家,若是出了岔子,她非得闹到知府大堂去不可。
凤明邪听出来了,倾身一笑指尖勾了勾那姑娘下颌,戏弄道:“别气,本王这不腾着时间陪你来了?”
瞧瞧,他是个挂念家中“娇妻”的好男人。
陆以蘅蹙眉“啪”的打掉那不安分的手,什么狗屁倒灶的话。
“您就打算带臣女绕着街市一圈圈的溜达不成?”她听到了人声鼎沸,稍稍掀开车帘,热闹非凡的夜市叫人好不向往心羡,摩肩接踵又秩序井然,她以前喜欢安静僻然,可现在喜欢热闹欢欣,叫人忘却背负的所有重任和冤孽。
一响贪欢。
小王爷不置可否,扣了扣马车,马儿轻吁了声停下脚步,脖领儿叮叮当当,男人将陆以蘅携下马车,五彩雀羽在漫天星辰满街灯花中格外的灼目耀眼,衣衫逶迤下的尘灰都像极了滚落的珍珠,身后掩映交织的万千灯火将他俊美的侧脸打亮,她微微怔愣。
凤明邪朝她伸出手,邀请着。
陆以蘅的唇角一抿,她看到男人眼底里了然的春*色,不假思索的握住了他的指尖顺势就被带入了凤明邪的怀中,行走在闹市街的人群,他却将她护的极好。
“凤阳城的热闹从来不输盛京。”小王爷歪着脑袋,上一回临近城池却无缘一睹。
“凤阳城的人,也不输盛京。”陆以蘅因为膝骨偶尔的疼痛走的并不快,她感觉的到凤明邪刻意放缓脚步是为了依托着自己的速度。
小贩们的叫嚷,商客们的喧嚣,大街小巷都充斥着春日宴的氛围,少女抓着花枝嬉笑怒骂,不小心便撞到了凤明邪的臂弯,她们回首抱歉一笑却突然羞红了脸窃窃私语着跑开了去。
陆以蘅挑眉看着男人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春风鉴月的多情眉眼,真真儿是跳脱出尘入了世的妖精,她下意识主动抱紧了他衣袖。
不远处府衙的官差巡着巷中的三教九流之地,那让陆以蘅想起了黑白通吃的六疤指,虽为人不耻却成了酒肉仗义之辈。
“大哥曾经说,您刚被遣封地时就给新上任的知府来了个下马威,气的殷大人卧榻十日连着上凑三道折子将您贬的一无是处。”陆以蘅想起往事不由发笑,那个时候她也只是个初到盛京城的小丫头想着通过别人的口舌来了解身边的男人。
小姑娘说着话跳脚在琳琅满目的摊位前不肯挪步。
凤明邪想了想,有那么回事:“棺材板里的官服,殷大人似乎不太喜欢。”他的话真是有够损的,当时殷鹤气的吹胡子瞪眼险些一口气没顺过来,果真是“光辉事迹”。
陆以蘅哈哈大笑就咬了一口手中刚买的花枝糖串,小果沾着冰糖水还包着糖衣,酸酸甜甜沁人心脾:“那您是怎么将他调教的这般俯首帖耳?”说来奇怪,殷鹤该恨不得将凤明邪这冥顽不灵的皇亲国戚给拉下马来,只是近日一见,陆以蘅觉得世上的传闻绝不可轻信,那看似铁面无私的知府大人不光偷偷放过了她还与小王爷配合抓了北戎兵马。
她咂咂嘴,糖串儿着实好吃,忍不住递给凤明邪,男人瞧了眼,附身不客气就着她方才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的确酸甜沁人,还有着少女唇上沾染的口脂,是这个时节未有的桂花气。
馥郁芬芳。
陆以蘅脸一红连忙背过身去,那混蛋居然把上头粘着的她最喜欢的兰芝蜜饯给一口啃了去!
“殷大人识时务,想要在凤阳域久留就得学会如何与本王相处。”男人揽了揽她的肩,入了四月春的夜晚已不觉寒凉,暖风阵阵。
这家伙说的是,学会如何容忍妥协才对吧,陆以蘅哼哼着将糖果串串吃个干净,她侧过身时恰好天边的烟花绽开了所有的绚丽,凤明邪落下的目光都好像带着流光溢彩。
“怎么了?”男人不解她的发呆。
“您不打算回盛京吗?”陆以蘅摇摇头收回神思,她的顾虑从来逃不出凤明邪的眼睛。
小王爷耸肩:“本王不能抗旨不尊。”当初九五之尊三令五申,他是被遣凤阳不得出城。
“可是圣上已经驾崩了,”陆以蘅追上一句,“很快,太子就会登基,就是新的天子。”盛京城中风起云涌,不过为了争那张龙椅。
凤明邪抬手掐了掐那姑娘的下颚,瞧瞧又是这副忧国忧民的模样,眉头紧蹙都不似个小姑娘到像极了那呕心沥血的任宰辅:“你我皆知圣上死因,盛京大权现在落入东宫之手,除了凤阳城内,本王保不了你安危。”出了城,她便是大晏朝通缉的要犯。
陆以蘅沉吟,抬手抚上臂弯,那里有一道箭伤,如今还疼的刺骨:“臣女离京那天,明玥追马出城,若不是江大人赶来的及时,恐怕公主也已命丧明琛之手。”她想起那个原本娇蛮任性的小殿下在月下的声嘶力竭,“她问我能不能为她父亲报仇,我却只能告诉她,想要活命就要跪在仇人的身前装作一概不知。”
只要东宫还为你保留一点颜面还顾念一分兄妹情,他就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戕害明玥。
整个盛京城里的皇亲国戚都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凤明邪似是很意外听闻明琛会对明玥下手,陆以蘅轻叹口气,京城她有关的人不少,她虽然逃离了虎口可其他人未必能安然无恙,如今她不能多方打探,甚至不敢听盛京城中的消息,有时候,陆以蘅真的很想就这么一走了之,绝尘天涯。
“王爷可有想过,有朝一日,离开凤阳?”她的话有些莫名,脱口而出。
“去哪儿?”
陆以蘅沉默了。
“阿蘅,你还不够有信心。”凤明邪意有所指,她开始有了退缩和胆怯。
她不反驳,发生这么多事后她的确对自己的判断和信心产生了重大的怀疑,就好像两年前,陆以蘅心有城府、胸有成竹踏进盛京,若有人问她会不会离开,她的答案决然否定,陆以蘅要在大晏风华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要南屏陆家刻进风光史册——
只是如今,陆以蘅也迷茫至犹豫不决起来。
盛京是权力交锋龙潭虎穴,人在其中身不由己。
她愁眉紧蹙,突地肩头酸拧,她“呀”了声,目光还来不及流转,口中已叫人塞了一块沾着酱汁的脆软小方糕。
是豆瓣磨制的甜酱。
陆以蘅眼睛一亮脑中所有的混沌烦恼被这小点心给冲散了去,这是什么,她支支吾吾叼着方糕不能开口。
凤明邪提了提手中用油纸抱起来的糕点示意,他早知这姑娘还想打包边走边吃。
陆以蘅眼睛一瞪忍不住竖个大拇指,这男人虽然混账了些但与她着实心有灵犀的很。
满城海棠花树万千绽放,风一吹,花瓣蹁跹落在众人衣衫发髻刹如一场洋洋春雪,美不胜收。
马车回到王府的时候,夜过了大半可意犹未尽。
府内的丫鬟侍从熄了灯火,凤明邪不喜他们忙活,故而早早的休憩了。
陆以蘅摘下外披的小氅抖落上头沾染的花瓣,粉嫩粉嫩的像极了自己指尖涂抹的蔻丹,老实说,她在凤阳府内的这几天才觉得自己像是个国公府的小姐,绣色罗裙、珠花胭脂,丫鬟们喜欢在她身上花心思,寥寥妆花竟也明艳动人。
她将凤明邪送回房,忙着点烛关窗,试手茶盏的烫热,还喋喋不休询问着,渴不渴,累不累。
凤明邪大咧咧扬袖落座堂内的长椅上,显然,这是近日才叫奴才们安置的,陆以蘅先前可没瞧见,男人朝她招招手,陆以蘅不明就里,手腕就叫他抓了个正着,脚步踉跄一绊,整个人跌进凤明邪怀中。
“在凤阳,可不是要你做什么管家丫鬟。”用不着事事躬亲,“听小满说,你前几日睡在了长榻上?”那小丫鬟挺诧异,好端端的床不睡,哪有人喜欢睡着椅子的。
小满就是照顾陆以蘅的那个娇俏丫头,自然什么也不敢隐瞒凤明邪。
陆以蘅没挣扎,索性软了身子窝他怀里,倒觉得温存不少,她点点头。
“本王应该高兴吗?”他伸手揽住那姑娘的腰肢,“还是你更喜欢这般?”他的指尖顺着她尾椎向上拖住了后背,倾身一倒就将她抱在怀中滚进了长榻。
陆以蘅的手攥紧了凤明邪的衣襟,她顿不知自己该承认还是否认,承认了太羞赧,否认了又捱不过身体的诚实,她的确喜欢这种感觉,能让她更加安心的入眠,尤其,是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