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乍现。
陆以蘅大惊忙收势旋身按住那人的臂弯,反手指尖就折到了暗器莲梗,金属质地,触之冰冷。
好家伙,明枪不成就来暗箭!
“雕虫小技罢了。”陆以蘅撇嘴蔑哼却见那人狐狸躯壳的眼底掠过寒光,她指尖一憷,原本紧闭的机关荷莲骤然散开,十朵莲瓣机敏灵巧,陆以蘅刹觉中计收手不及有人已快她一步截下手腕,五彩雀羽曳过眼底,素衣下的金银织花化成流光溢彩,几乎是在一瞬,只听得“嗤”的声响,血腥味蓦然涌上。
陆以蘅被这向后的力道一拽推搡在地,骇然大惊,那原本的荷尖竟如同绽放一般开成了一朵莲花,丛中迸出数枚骨针,若不是凤明邪眼疾手快,现在猝不及防被重伤的应该是她。
血渍沾染到了男人的袖角长袍,他的掌心被三枚骨针刺穿,殷红血液正顺着他修长的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尘土之上,与此同时,几乎是半营的惨叫哀嚎嘈杂窜起,这暗器片刻已伤人无数。
男人微微抬手就着四散的光影星火试图握紧手指,这疼痛可真叫人神志清晰:“看来,学聪明了。”他似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在说给那些暗箭伤人者听。
话音未落,高风之下腾起的两道黑如同迅雷一般直突向凤明邪后背,弯曲的匕首如深夜里蜿蜒的毒蛇吐露信子,“叮”,脆音在夜中极是好听,转而“咔”,又是一声,那黑影徒然趁着股凶猛劲道劈了一个虚空,无他,只因手中短小精悍的匕首,不知何时应声而断。
声势骤止。
黑影刺客倒抽口气错愕个紧,定睛细瞧,竟是方才男人藏在袖中的一枚暗器骨针,就这么硬生生的刺断了自己手中的匕首,震得虎口直发麻,他后槽牙咯嘣重咬,另一方的掌风已逼至凤明邪面门,男人旋身便挡,长袍转过的光华似是暗夜中湮灭的流萤与蝶翅,手肘“呯”的互相撞击在一起,马步半跨横扫已过,月白袍下无法遮掩的雀羽曳着星辰不见的微芒眩了所有人的眼,那刺客已然摔了两丈远。
“小王爷!”陆以蘅心惊肉跳,翻身欲要冲上前去却被趁虚而入的刺客们纠缠不能,她心有余悸,眼角余光点寸都不敢离了那男人半身,不知是否是自己恍了眼,凤明邪指尖带颤,轻步踉跄左手忙不迭抚上胸膛徒然掐住了臂弯,连神色都有刹那的紧绷痛苦转瞬即逝,一时林间尖啸声起,乌木箭矢铺天盖地而来。
众人大惊忙逃窜躲避,男人屈指紧扣衣襟似有一刹的恍然,从旁闪出的寒光弯匕割裂了他的袖袍,金丝银线如零落的珍珠一般闪着明光色泽,还未及站稳只听得迅风中箭矢呼啸,“嗤”,轻易就划伤了凤明邪的右肩,肩胛骨的刺痛和血渍的浸透让他的神志回了些许,他晃晃头却越发觉得眼前的人事都模糊遥远了起来。
满营的嘈杂叫人分辨不清声音来自何方,远远的是苏一粥的指挥若定,厉喝着身边的小队冲入林中擒拿贼子,还有——似乎是陆以蘅的声音,忽远忽近。
凤明邪。
凤明邪。
她在叫唤,心慌意乱。
枪林弹雨之中,贼人不会给予片刻的喘息,刺客见凤明邪有所失神,荷莲转手直扑而去,陆以蘅的喊声卡在嗓子眼里,手中长剑横劈着扫过跃身一把扣住了那刺客的手腕,拇指恰点在了他虎口,狠狠一捏,手肘击在这狂徒的臂弯穴道上,痛楚如尖刀刮过经脉一般,手背已经被那小姑娘以极大的力道硬生生拧了过去,似还能听到错位的骨骼发出“咔咔”碎响,陆以蘅根本没想要将这力道记了分寸,刺客呜咽一声指尖微松。
荷莲便落进了她手中,陆以蘅想也未想踢腿就揣在那人膝盖上,趁他吃痛仰身之际抬手毫不犹豫的将暗器荷尖刺进了那人胸口,轻捻微转,“咯”,莲花乍然开放,十枚骨针针针扎入黑影的心脏——
血脉爆裂,喷溅而亡。
陆以蘅满身都是恶心人的血渍,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这一番动作电光火石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念头,她只想——置这狂徒于死地!
不敢想象若是这支暗器刺入了小王爷的胸膛会发生何等危事,她不能回想、毛骨悚然,双掌里热汗直冒,肩头突然一沉,是凤明邪支撑不住身体而倾倒在她怀里。
吓?
陆以蘅顾不得满身是血,慌忙搂住了男人双双跌倒草丛。
“小王爷?小王爷!”那姑娘抹去脸上的血痕不知所措,凤明邪的脸色并不好,指骨紧紧攥着长衫已发了白,他被骨针所刺又受了箭伤,可断不会突然之间面有异色甚至脚步虚浮毫无站立之能,“邱参将——快叫蒋军医!”她哑着声嘶喊。
穿着星火而来的邱廉正提着那从人堆里救出来的蒋弘,老军医一瞧顿神色大变:“快,快送王爷回营帐去!”
邱廉不敢怠慢忙与老军医一并将凤明邪从陆以蘅身上搀起急冲冲送回了后营。
可是陆以蘅没有动。
夜风凛冽,她不觉得冷,手上还有凤明邪的血,温热温热却叫她六神无主,小姑娘狠狠吞*咽着唾沫嗓子眼里干涩的直发疼,连呼吸都好像裹挟着刺骨的寒意,营地二十多人的刺客几乎被擒拿干净,说擒拿是过了,地上多了几十上百的尸体,那些裹着兽皮奇装异服的刺客也是其中之一。
他们都是不要命的疯子,似乎就是来寻一场同归于尽的行刺。
“啐,肮脏东西!”苏一粥的愤懑带着悻然怨恼,踢了踢脚边的兽皮尸体就看见陆以蘅还呆坐在原地,他忙将失魂落魄的副将从地上拉起来,“你还傻愣着干什么!”
一营的贼子,死的死,伤的伤,满地狼藉正等着收尸,如今最重要的是营中那位皇亲贵胄,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千余人的脑袋怕都是不能要了。
陆以蘅这才缓过神来提了口气忙奔进大营,蒋弘正捋着袖子和邱廉温声交谈着什么,眉宇一直蹙着。
“蒋军医,小王爷如何?”她人还没进去,话是先到了,心急火燎的。
蒋弘没说话但面色不善。
陆以蘅回头去看,床榻上的人右手落于被褥之外,指尖不断的滴落血渍,已在榻旁的小盆盏中积了薄薄一层,陆以蘅倒抽口气,忙抓起凤明邪的手,他的掌心用匕首开了三道口子,流淌在盆盏中的血液并不如常人殷红。
“这是……暗器有毒?”陆以蘅反应过来了,莫非这才是导致方才凤明邪突然脚步虚浮甚至无法躲开乌木箭的缘由?
“是孤伶草毒,这种草生长在北地,大晏并不存在……”蒋弘抿了抿唇,“所幸此毒发作需要一盏茶的时间,趁此放了淤血散毒应无大碍,只是——”蒋军医吞吞吐吐的指了指案几。
陆以蘅正奇怪着,如果不是因为中毒,那凤明邪为何方才神色刹变,她顺着蒋弘的指尖望去,才发现药罐旁搁着三枚细小的银针,若不说,便与绣花针无异,此针带血,眼看就是从血肉里挖出来的。
“这些银针是怎么回事?”与方才那些皮毛兽人的暗器有异曲同工之处,可荷莲机巧射*出的是猫骨针,针尾夹着细小的毒囊,而这几枚太过普通。
蒋军医却朝着东亭看了眼,见他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这才步上前来微微掀起凤明邪的衣袖,男人的手腕上有着细小的针孔。
“这两枚银针是从王爷身体中取出,放淤血时恰好游走到了手臂,在下发觉异常这才逼了出来。”蒋弘唉声叹气。
“他体内有银针?”陆以蘅只觉不可思议,一旁的苏一粥都瞪大了眼。
“前几日王爷旧疾复发,在下本也以为只是水土不服,未曾想是这体内银针作祟影响了气血穿了经络……原本王爷打算拖延回京再行商议。”蒋弘老实不打算隐瞒。
陆以蘅不敢置信,仿佛在听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凤明邪的体内一直有银针游走,怎么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她狐疑的目光转向东亭,似在质问。
东亭闷着声思忖半晌才道:“王爷年幼救当今天子时,落下的病根。”他言简意赅。
这话一出倒是满营的人心知肚明了大半,的确,曾有所耳闻,凤阳王爷年幼时就救过天子,不,当时还是东宫太子,故而先皇帝和如今的陛下都对他恩宠有加,所以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旁人——他的身体里,还藏着银针?!
“这、这能取出来吗?”陆以蘅抓住蒋弘的衣袖急切道。
蒋军医摇头:“十多年银针入骨,若非机缘巧合游走至肌肤,很难察觉,最怕走入心肺,便是朝不保夕、无力回天啊。”
凤明邪是何等身份,若是能医治早已请遍天下名医,何故放着杏林先生和太医院那么多悬壶济世者不闻不问。
陆以蘅闻言怔神,不由的握紧了拳头好似脑中被蒙了一团无法开化的迷雾,茫茫然然又压抑沉闷:“您的意思是……”凤小王爷的命数唯有天知,而非人予——兴许哪一日,他天命知尽,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