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吻神色令青鸢脸色一变:“不,我要跟着小姐。”
“我是朝廷要犯。”陆以蘅的无可奈何里还带着点心疼。
“您不是!”小丫头赌气咬牙又不自觉的放软了口气,“小姐,奴婢阻拦不了你,但是……不管做什么,一定要记着,青鸢永远都相信你。”
“傻瓜。”陆以蘅感动之余抱着那小丫鬟倒入床榻。
一夜无梦。
大街小巷如今都在谈论域氏的这位和亲公主,域氏老王封赐聿江,聿江公主,这名儿算不得美妙动听却是整个域氏唯一以江河湖海赐名的公主,聿江是贯穿他们整个国度的一条母河,以此为名可见老王何等宠爱于她,聿江公主就是域氏皇族的明珠。
天之骄女,当之无愧。
从小备受六宫宠爱还未及笄就食俸三千邑,听说生的国色天香、聘婷多姿又熟读四书五经对周遭各国的历史风土人情都颇有了解,域氏国内成千上万的青年才俊都想要一睹其芳容,偏偏,老王一狠心,将刚及笄的她送来了大晏,摆明了要结百年秦晋之好的决心。
聿江公主一踏入盛京便入驻珏暖阁,内务府当即分拨近百的宫娥侍从随身照顾一缓疲乏之态。
三天后,太辰园夜宴群臣百官,便是域氏求好献艺,大晏新帝封妃之时。
而这一天也会是整个盛京城热闹也最松懈的日子,文臣武将一醉方休,盛京的兵马大多被调遣入宫守护,大理寺也会疏于防范。
陆以蘅要趁此机会,救下顾卿洵,便在一夜之搏。
春暖花开时,清风都带着沁香和暖意,万家灯火都夹杂着百姓的欢声笑语。
她不是第一次来大理寺,这门槛石阶屋檐廊角都熟悉的很,上一回站在这里,还是小雪满倾城,是夜,陆以蘅手提木柄金锋,七尺有二,荆钗布裙早已系在腰身,踏上阶时,竟恍如隔世。
灯花昏暗在风中明灭。
守门的兵卒正调笑着寒暄家常,突地,那人眼睛一尖已瞧见阶上人影。
“谁?!”他声音一紧喝道,转而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他以为自己看花了,“陆……陆小将军……”是啊,这盛京城里,谁不认得陆以蘅呢。
他身边的小卒也瞠目结舌,小姑娘提枪系裙,瞳里落下的是千秋碎月的明光,咕咚,他听到自己在吞咽唾沫:“什、什么小将军,她,她现在是通缉要犯!来人——来人——”那兵卒不敢怠慢更不敢轻举妄动索性高声呼喝起来,手中的刀不由自主防备般的拔出。
陆以蘅,竟然在销声匿迹数月后单枪匹马的闯回了盛京城!
长刀的寒光晃花了眼,只是那小卒的呼喊还没完全嚷嚷出口,“呯”一下,长枪尾已扫到了面庞狠狠抽在了他的颈侧,又猛又辣却将劲道把握的极好,没要了他的命可这兵卒整个人失了力气一下子就飞撞在了大门上,长枪带着隔空飞势的力道,“嗤”,扎进了小卒的大腿,疼得那人哀嚎呼喊声声不绝。
轰隆——
大理寺的正门就这么被撞开了。
园内人声嘈杂,闻讯赶来的是带着衙役的罗大人,大理寺司正罗诏。
“何人胆敢——”他这话噎在了嗓子眼里,月下的灯火只能照亮陆以蘅的半张面庞,阴影之中仿佛带着一股毛骨悚然的森森气势,罗诏还清楚的记得那姑娘上一回是如何闯进大理寺在自己的面前一刀砍下了程仲棋的脑袋,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陆、陆以蘅?!”
陆家姑娘将被木屑刺破的裙摆扫起,她微微昂了昂头:“罗大人好久不见,我今日,要带个朋友走。”
罗诏脸色难堪骤变,心知她说的是顾卿洵:“放肆!这里是大理寺,你本就是钦命要犯竟还在本官面前惶谈带走另一个人犯,你是疯了不成!”
陆以蘅蹙了蹙眉,没将罗诏的话放进耳朵里,她缓缓步上前来,罗大人却心虚胆怯的下意识退却两步,眼见那姑娘不慌不忙从那滚地哀嚎的兵卒腿上“噗嗤”拔出长枪,血色溅在她的裙摆,似开出了黄泉之花。
罗诏额头全是细汗,背后却冷的发憷。
今夜满朝文武都汇聚在太辰园,就凭大理寺里这些衙役还挡不住陆以蘅的脚步,他心知肚明:“陆以蘅你要知道,进的了盛京可出不了城,三大营正在回京的路上,城外城内全是榆阳侯保皇的兵马,他们若是知道你单枪匹马来大理寺,不消片刻,你就要被擒拿问罪!”罗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说出这一番不像威胁倒更像是劝诫的话——
陆以蘅若再不走,便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陆家姑娘了然一笑,蔑然无畏。
罗诏便知她心意已决,司正大人手脚冰冷,他也深吸口气厉声大喝:“拿下!”
拿下。
就算拼了性命也得拿下这个人犯,否则,就是他们大理寺的人头落地。
月色里的混战厮杀与所历过的每一场没有不同,伤口撒出温热的血液喷涌在身上的感受,淋漓也作恶,陆以蘅并无意要取这些小卒的性命,目标多是臂弯与腿脚,长枪穿梭间如游龙盘踞,身形矫捷、裙摆翻飞,兵卒们似乎连那姑娘的钗布裙都未能触及——
魏国公一门枪法冠绝,泼水不能入、矢石不能崔。
此时此刻才能感受到变幻莫测、神化无穷,他们都听闻过陆小将军的往事和威名却是第一次站在对立面与之交手。
罗诏怎么会瞧不出兵卒衙差们的力不从心,他两股战战却不能袒露自己的心虚和心慌:“你们不拼,就是咱们的脑袋点地!”他推了一把身边同样脸色惨白的小卒,听听这满地哀嚎、鲜血横流,下一刻,厄运就会落在自己头上,罗诏伸出去的手腕“啪嗒”被人狠狠拗折了过去顿杀猪样的大叫起来,有一种不属于春花的反更像是夏日里山野的蔓草在疯狂生长的蓬勃气息,突然就这么冲撞进罗诏的鼻腔,那是陆以蘅。
小阎罗已经闪到他的身后,罗诏呜呜咽咽突然不敢吱声了。
因为,银枪正抵在他的喉咙口。
“陆、陆小将军……陆小将军,”他不知是不是想讨饶可舌头一个劲的打结,双膝一软险些瘫了半个身子,罗大人惊慌失措的眼睛瞟了一眼四周想要冲上前来救他的衙役,眼睛急的凸瞪出来,“别、别动、都别动!”
这要是陆以蘅心一横,他脑袋掉的比谁都快。
“罗大人,你我就不多费唇舌了。”大理寺的牢狱她来过,里头灯火通明就仿佛不分白昼黑夜。
受刑的,蒙冤的亦或是咎由自取的,在这里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沙哑嘶喊如入了无间地狱。
罗诏被她驾着银枪踉跄脚步拖着身往牢狱深处去,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感觉到枪头的冰冷:“刀剑无眼啊小将军,本官、本官身为大理寺司正……”
“程小大人我都没有放在眼里。”陆以蘅懒给他眼色。
“本官只想告诉陆将军……”他的话突然顿住了,因为陆以蘅的手往上提了提,银枪在他脖颈上沁出一道血痕,罗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陆以蘅,看到顾卿洵了。
罗大人不敢抬头。
那被绑缚在牢狱最深处的刑架上的男人。
也许一身白衣,不,囚服早就被浸透了鲜血,顾卿洵的长发凌乱散落根本看不清原本清俊的脸庞,他跪在地上气若游丝却可清晰见到鞭痕无数皮开肉绽,可这些都不及那手腕处的割痕。
顾卿洵双臂被绑早已失了血色,他被人断了骨剔了筋,双手已废。
陆以蘅不敢置信,她脑中突然闪过一片空白几乎呆愣当场,转而这片恍然惨白变成了血海滔天。
“罗诏,你竟然敢——”废了他的双手,顾卿洵是太医位,是盛京城人人称颂悬壶济世的大夫,他救过百姓的命救过王城的命,你把一个对家国万民有着不可抹消功绩的人严刑拷打成这副模样——罗诏,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陆以蘅的咬牙切齿带着恨欲极致,双眼顿血红充斥。
“不不不!陆、陆以蘅!”罗诏只觉得自己脖子里的热血一瞬出涌,陆以蘅的惊怒交加令他他惊的眼泪鼻涕一起淌下,“不是本官做的!我罗诏、我罗诏就算再胆小怕事再沽名钓誉还知道是非对错!是、是程大人!”罗诏浑身颤抖惊恐喝道。
他摸了摸脖子里的嫣红,双眼也同样红的像只兔子:“本官只想告诉陆将军,我一个小小的司正,有什么权利什么能耐,我罗诏只能听命行事!”他一把抓住了陆以蘅的银枪,利刃将他掌心割裂,“你以为我不知道顾先生是被冤枉的,你以为我不知道顾先生是个好人,我想吗?我不想!可是——可是程大人不一样,他有权有兵有人,他一句话就可以让我罗诏的全家老小明日在盛京城里消失!”
罗诏脸上心虚的苍白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愠恐至极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