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拨开陆以蘅的长发将轻衫笼至她身前,匕尖就着血痕浸透的粗衣轻轻划下,落进眼底的可不是什么软*玉温香、凝脂如玉,而是早已破了痂的爪痕,沟壑蜿蜒,布料粘粘腻腻的与皮肤凝在了一起,刀尖割下时便如同撕下了半寸皮囊。
陆以蘅咬了牙关,指尖将五彩雀羽的轻纱都拧的皱巴扭曲。
破痂的伤口缓缓淌出血渍,不如常人的殷红,而是带着些许淤色,凤明邪眉宇细微一蹙。
“能忍吗?”他轻声问。
陆以蘅只是闷着声吞*咽嗓子里憋着的气,咬牙切齿中发不出任何声响,下一瞬直觉背后的伤口如同冰锥刺入直通脊髓,惹得身体都忍不住要蜷成了虾米状,那是凤明邪手里的刀子,正在割去她沟壑伤痕上的腐肉。
半个月里缺少更换的药物还得耐着夜深露重,身体的状况不敢叫身边的兵卒们发现,否则只会增加所有人的危机感和颓然心,陆以蘅都忍下了,疼痛、感染、腐溃——每一天都可以折磨的人痛不欲生。
陆以蘅从自己的嘴里尝到腥味,唇角的血渍渗透进嗓间。
这个世上有什么是不可忍受的。
男人的银花匕尖挑开沟壑伤痕,血肉模糊,一手拧开案几上的药瓶惦指轻轻洒下药粉,他听得到从跟前那副身体里抖出的颤栗,陆以蘅低声的抽气和发白的指骨预示神思可以承受的极限。
有时候凤明邪都不明白,蒋弘说她杀了猛虎被人救回营中时候半死不活的却还拼命憋着那口气嘱咐不准使用麻沸散,那会让人意志消沉,你畏惧了疼痛,便畏惧了死亡,贪恋生存会让人消磨骨子里还在流淌的热血——凤小王爷的确不明白,一个姑娘家到底想要证明什么才逼得如此坚毅又无情。
她对自己,显然,极度无情,可堪残忍。
陆以蘅细弱的轻吟终是落出唇角,凤明邪将手里的绷带混着草木药香覆上:“苏小将军说,你原本打算活擒贼首。”苏一粥在小王爷面前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凤明邪倒是寻思着转移陆以蘅的注意力。
她点点头,缓了好半天这才重重喘出口气:“想将贼人与莫何府衙的官吏们当面对质……”陆以蘅挤着后槽牙,从凤明邪手中接过剩余的绷带缓缓缠绕在臂膀,“只可惜……现在没有意义了。”
光要从莫何顺宁的官吏们口中撬出盛京城的权贵那是异想天开,陆以蘅原本琢磨着剿匪大获全胜便可以趁机打入两省内部抓出细作将大小官吏拖下水,届时就能借林贞大人的案子将禁城里的那些黑手都坐实了。
凤明邪眯了眯眼,将绷带收回,那姑娘苍白如鬼、唇色发僵,额头上早就因为疼痛卯足了豆大的汗珠,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凌锐,可陆以蘅却觉得“咄咄逼人”,就仿佛在静等示意——还有什么,没有告知本王?
她绞了绞指尖才发现双手因为疼痛痉挛,颤的不像话:“臣女本想给小王爷一个交代。”当初他们在玉璋山中发现了黑火药和贼人们的诡计,这件事凤明邪没有声张便意味着要暗访而非明查,陆以蘅主动请缨剿匪的另一个目的是想借此打入两省探寻出关于玉璋山里图谋不轨的真相,毕竟那日凤明邪因她受伤,这件事,不得不上心。
小王爷倒是有些诧异,将烛火挪近半分,热度和明光洒在陆以蘅苍白的脸庞:“那现在又是何想法。”他不是在追问逼问,轻缓的将答案交给你自己去思考发掘。
陆以蘅有些分忿忿的咬唇:“是臣女,异想天开。”
想要凭借一道天子的旨意,带着八千人,就算有苏一粥和邱廉,难道就能将两省闹个底朝天,难道就能惩恶除奸辟出天地,可笑——
回想起来,陆家姑娘深以为然。
苏一粥何尝不是秉持着一腔情义热血对权贵金银视若无睹誓要将贼寇除尽,可最后落得什么下场,是他们这支“正义之师”遭到了深恶打击,在官贼勾结、官官相护下,没有什么是奸人做不出的无耻行径。
热血这东西,一文不值。
凤明邪轻叹口气却是微微勾起了唇角,他欣赏又似奖励的捏了捏那小姑娘的下颌,瞧瞧这双眼睛,原本的疏漠被不齿和自嘲充斥,他们曾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们曾经慷慨激昂浴血奋战,却轻而易举就败给了王权富贵、人心不古。
“你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你知道结果的严重和畏惧性。”凤明邪的指尖触碰到她唇角,冰冷冰冷的。
陆以蘅的神色收敛一动,他指上沾染的浅淡药味香渗透唇*舌,背后原本火辣的刺痛感随着覆上的新药似有所安抚,男人指尖的轻扣反而没有让人要退避三尺的欲*望,陆以蘅没急着开口,而是在凤明邪的脸上来回打量片刻。
“你怀疑东书院林贞的死,和元妃有关。”男人见她犹豫不决,索性替她回答,说出来兴许一百个大臣听了都得摇头,后宫娇宠元妃娘娘冠绝六宫,天下之物有陛下的便有她的,怎么会跟一个小小的皇家侍郎过不去还要杀人灭口呢——实在是荒唐荒谬。
陆以蘅的喉咙里落出一声细弱抽气,那说明小王爷说对了。
“偏隅有不少元妃娘娘的老家远房,即便抓了一两个只要推说是擅作主张与元妃无关,宫里的贵人依然可以置身事外,”陆以蘅想了想,似乎在思忖能否在跟前的男人面前全盘托出,“即便贸然说是元妃和盛京城里的权贵勾结放纵两省为患,她从中得了钱财权势的利益,可并没有证据,臣女甚至怀疑——”她顿住了口,接下来的字眼半个都是大逆不道杀头之罪,“东宫行刺案和玉璋山谋乱,都少不了她的份。”
在陆以蘅看来,元妃长袖善舞,表面上一副温婉大方、与世无争的模样,可私底下早就将朝野上下的大人们用银子打点了,而两省就是她的钱袋子,喏,数百官吏们的晋升、罢免、封赐,什么好处大家都是一起捞的,更何况有了元妃娘娘在千里之外的盛京城为他们做掩护,又如何不水到渠成呢。
凤明邪眼眸一黯,好个陆以蘅,胆子不小还当真敢说。
“元妃膝下有儿有女,虽如今宠冠六宫可陛下并无意罢黜东宫另择太子。”换句话说,即便元妃参与了东宫行刺案欲要除之而后快,可她自己的孩子并没有能力登上东宫之位,又何须冒大不韪为他人作嫁衣裳。
“可如果陛下或太子遭遇意外,会有另一人更又能力争这个位子。”陆以蘅急切道。
凤明邪直起身了然:“晋王。”
陆以蘅眼睫微垂,抿唇喝道:“晋王与元妃,根本就是,深宫有染。”她很早就怀疑过两人的同谋,可这犯了天威忌讳的话是她从来没有对人说出过的。
凤明邪的指尖“喀”的敲打在案几上,长袍微拂,眼神里闪过的明光不知是晦涩还是灼艳:“这话,可说不得。”他的神色并没有什么诧异震惊,就仿佛只是听到了些许寒暄,婉声轻道。
晋王与元妃娘娘在名义上存在辈分但并无血缘,况且,元妃虽过花信可美艳动人,有少女的俏丽更兼妇人的成熟魅力,雍容华贵势不可挡,而晋王殿下正值青春茂盛之际,若说两人你来我往动了情愫小心思,倒也不见得是什么“怪谈”,毕竟皇家那一锅的乱事里,寻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怕是真真说笑了。
天子后宫佳丽三千,元妃没有进宫前,圣上最宠的是班淑仪,元妃入宫两个月,班淑仪得了怪病一命呜呼,“六宫之主”这才移了位,可现在你是掌上珍宝天之骄女,谁知道下一回选秀又是哪个美人儿得了圣上垂青呢。
皇家恩情薄似水。
元妃可不是什么哭哭啼啼的娇儿女,她是个小狐狸,玉面小狐狸。
陆以蘅瞧着凤明邪并不出意外的神色,她“蹭”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小王爷,您该不是早有猜测?!”盛京城中的百般往事浮现心头,她竟从未发觉过,凤明邪有半点宣之于口的心思。
凤笑王爷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伸手就丢了个小果儿捂下那姑娘“口没遮拦”的嘴。
陆以蘅顿觉口中甜腻腻的,竟是颗糖果儿,甜的有些叫人发腻,好似连背后原本还在发憷的疼痛都缓解了大半,她嚼着糖轻轻扯了扯男人的衣袖,踮着脚攀他衣襟悄声问:“您这次能来偏隅调动嵇阴大营,想来也是圣上发现了深宫内苑的勾当,这才派您前来。”既然天子的圣意已达,凤小王爷从盛京城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赶来——
分明是手中握着利剑。
有何可惧。
凤明邪眨眨眼,好似被陆以蘅的一本正经逗笑了,他一笑就似缠着满身的桃花氤氲缭绕,惹的陆家姑娘微微怔神下意识就想要退开身去。
“是谁告诉你,本王携了圣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