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医生确定管虎没有了生命体征的那一刻,铃兰终于哭了出来。当她的哭声在病房里响起时,我才明白之前她隐忍得多么辛苦。
“他走了,哥。”沐爷走上前去站在铃兰身边,不由分说地扶住了妹妹的肩膀。铃兰转身趴在沐爷的怀里,不断重复着这么一句,“他走了,哥,他走了……”
我的人生并不长,我还未曾领悟那么沉重的过往,我也无从知晓长辈们的内心究竟掩藏着怎样的伤悲与哀婉。我知道,相比于我们,他们除了对这个人的逝去感觉到悲痛以外,还多了一种情绪。那就是——管虎离开了,意味着他们也都将老去,最终都会化作一杯黄土。
丧事一切从简,落魄了的家庭远没有从前的风光,原本门庭若市,如今却门可罗雀。管虎的丧事由管骁一手操办,黄兴帮忙协助,听说阿兰也露了几面,但是表情极为寡淡。
我们在医院里送了管虎最后一程,却因为身份尴尬,并没有参加他的葬礼。不过,对于这样的形式主义,我们已经不甚在意了。人都走了,身后事再哀荣,终究人已经离去。
葬礼的一切事宜都是管骁自己在操办,昔日的亲朋好友如今保持联系的寥寥无几,所以一切都从简。
听说黄兴为管虎选了一块墓地,解决了管骁的燃眉之急。管骁如今的境地,的确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已经跌到了谷底。
办完丧事后,我主动给管骁打了电话,约了他出来,在一家咖啡厅见了面。
此时的他,已经把所有的细节都处理完毕,该变卖和处理的房产也都变卖了,再见到他,他又清减了不少,脸上气色看上去苍白虚弱,似乎很多天没有睡觉的样子。
“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吗?”我看着他,不禁问道。
“该处理的都处理之后,我会出国一段时间。一是为了散散心,二是同学那里正需要人帮忙。所以,我不久后可能就离开了。”管骁对我说道,然后颇为心疼地看着我说,“以后,希望你幸福,真的幸福。愿我没有给你的一切,都有人能够给你。”
“你别走了,”那一刻,我咬着嘴唇,下了一个大大的决定,我说,“你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好吗?与其出国为同学做事,不如留在国内,我把爸爸的企业重新交给你来打理,就算我聘请你,行吗?”
我是真的想帮他,也是真的不想看到他如今如此落魄又为难,他听我这么说,先是大大地惊讶了一下,然后苦笑着说:“宝儿,我理解你的好意,我也知道你是唯一在这个时候还愿意真心帮我的人。但是我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尤其是你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没事,我已经打算好了。别为我担心。”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只想问一句,你能保证出国后,你就能摆脱目前的窘境吗?你同学能够帮助你多少?你与其欠你同学的人情,不如欠我的。反正,你也欠了我那么多,不如一次性欠到底,将来好好还我。”我看着他,由衷地说道。
“为什么我现在变成这副境地,你还愿意帮我?宝儿,我伤害了你那么多次,你还能原谅?”管骁看着我,不可思议地问道。
“因为你是平安的父亲,也是我曾经真心喜欢过的男人。这一辈子,我割断不了你和平安的骨柔情,也不可否认我曾经真的喜欢过你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想帮你,无关过去的那些伤害,而是因为这些情分,依然在我心里。”我对管骁说道。
管骁目光震撼地看着我,他说:“可是当初我什么都有的时候,你还是毅然离开了我。如今我一无所有,你愿意让我回到你身边?”
“我愿意尝试一下重新开始,如果你也想的话。为了平安,为了过去的那份感情,我愿意试一试重新开始。”我看着管骁,由衷地说道。
我的话让管骁苦笑了起来,他看着我说:“我知道你之所以说这些,并不是因为爱我,只不过是因为我们过去的感情,不忍心我现在一个人面临这样的境地。我也明白你希望平安能有一个家的心情,只是现在我给不了你任何幸福。作为人,我曾经自私过,现在我不想再那么自私了。所以宝儿,你别再说这些话了。你说这些,只会让我觉得愧疚。”
“那你真的决定去国外了?以后你还会回来吗?”管骁看着我,不禁问道。
“会的。我一定会回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宝儿如果有天你能找到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幸福,我一定会回来祝福你。不管未来陪你的人是杜一诺还是别人,只要你觉得幸福,我都会祝福。很遗憾,不能陪你一起慢慢变老。”管骁看着我,缓缓说道。
“那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我看着他,不禁红了眼眶。
“不必送我。如果我回来,你能来接我,我会很开心的。”管骁看着我,说道。
“那管彤呢?你还和她相认吗?”我听他这么说,不禁问道。
他摇了摇头,他说:“爸爸去世前已经登报说明了,管彤出来之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现在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了。父亲的葬礼,她也没有来。我现在找不到她,也无暇管她究竟去了哪儿。我们,都只能自求多福。”
“如果我打听到她的下落,会告诉你的。我希望你无论在国外生活得如何,一定和我保持联系,好吗?”我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对他说道。
“嗯,我会的。放心吧,不必担心我。天大地大,欠下的债总有一天会还清,我也总有一天会重新站起来做人,只是时间的长短罢了。”管骁看着我说道。
“真的不用我送你吗?我还可以为你做什么?”我看着他,突然倍觉无力。
“不用,不必为我做什么。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让自己快乐起来,好好照顾平安,给平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就是你接下来要做的。”他看着我,无比温柔地说道。
从那一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管骁了。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国内我并不知道,我给他打电话号码已经成为空号,给他留言他也没有回复过我。管骁,就这样离开了国内,身上背着巨大的债务,从此漂洋过海,渺无音讯。
管虎去世后漫长的一个月时间里,铃兰几乎没怎么说过话,沐爷也终日郁郁,我们每个人的头顶上方都像是笼罩了一圈乌云一样,不知道该如何散去。
杜一诺和我都变得无比忙碌,我接手了管骁的公司,坐在了他曾经做过的办公室里,像他曾经一样每日忙忙碌碌,奔波在公司与家之间。
杜一诺的公司发展蒸蒸日上,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异军突起,他已经成为杭城新一代企业家里的领军人物,不再是当年那个默默无闻的小伙子了。
黄兴接手了钻石凯悦之后不久,果然就得到了相关的拆迁通知书,得知此事的黄兴气势汹汹地跑到我的办公室里,质问我是不是早就知道内情。
那一天我很平静,我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看着他说:“抱歉,我并不知道内情。这件事可能只是凑巧。”
“凑巧?!呵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沐爷就是洪锋对吧?我早就应该想到了,在杭城能翻云覆雨,掀起那么大动静,除了他,还有谁。”黄兴愤愤不平地说道,又对我说,“他在哪儿?我要见他!我要当他的面好好问一问,他究竟想怎么样!”
我没有多说什么,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说:“自古成王败寇,当初你赢的没有风度,如今难道输,也输得没有风度了吗?”
我的话让他浑身猛烈一怔,他看着我,不可思议地问道:“所以,沐爷真的就是他对吗?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黄兴重重地叹了口气,再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便离开了我的办公室里,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一刻突然感觉黄兴也老了,再也没有了那种熊熊的斗志和旺盛的企图心。
管虎离开之后,老一辈的人似乎都变了,如同花朵最终凋零一样,即便空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心,但也都有心无力了。
杭城的整个风向都发现了巨大的变化,无论是各行各业都开始呈现一片崭新的景象,上一代的故事渐渐在下一代人的身上继续上演着,再不服老,青春都已经不在了。
没多久后,黄兴面临了一场巨大的灭顶之灾,他当初投资的楼盘在杭城持续一个月的暴雨袭击之下,有一栋楼塌了,死伤数十,酿造了一场无可挽回的横祸。
黄兴,就这样垮了,彻底地垮了。成败,朝夕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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