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柳生静云拿走望远镜后没有归还的意思,傅鹏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唤神枪手小周卸下狙击枪上的瞄准仪送过来,当作了单筒望远镜对准沙滩。
遥见被毁容的华夏姑娘坐在烧烤摊的地毡上低垂头,帘子一般的长发下垂挡住脸,缝隙中露死鱼一般浮肿无神的眼珠,只顾瞪着自己满掌的鲜血,似乎痴了,呆了,傻了,一动不动。她面前地毡上的血迹被踩踏拖擦后模糊成颜色斑驳一大摊,数缕头发末梢粘染沙子和污垢,被血痂扭结成乱糟糟肮脏的一团。
一高大一娇小的两位西洋姑娘左右挟住她的胳膊以防瘫倒,还有一位柳条儿般柔嫩的少女俯身在耳畔轻唤,她却理也不理。
黑大汉伸出并拢的食中二指,仿佛一柄小剑在姑娘的眼皮下画着圈,嘴里不知道嘟囔些什么。
“鬼画符”起了作用,十几秒后姑娘的脑袋猛往下一点,两侧姑娘赶紧跟着身子前倾,双手用力拉扯以扶稳对方。
“哼,这条汉子学的东西非常庞杂,连催眠术也懂,干脆去当神棍算了。”
见此,柳生静云不以为然。
他却不知道自己一语中的,多年前一位呲着黄牙板的黑瘦中年人也说过类似话,“江哥儿,你很有做神棍的潜质呢”;他还不知道,那汉子嫌催眠需要营造氛围,速度太慢,只胡乱摆了个架势,是直接用念力将姑娘击晕的。咫尺距离,普通人根本挡不住他蕴含强烈神识攻击看一眼。
对于柳生静云的刻薄评价,傅鹏摇摇头笑而不语,很清楚对方吃不着葡萄便说葡萄酸溜溜的心理。丫言外之意无外乎术业有专攻,学的东西太庞杂了必然导致不精通,只能够装神弄鬼哄骗人。
扶桑虽然不小,毕竟是偏安一隅的岛国,哪里会知道浩瀚神州隐藏了多少奇人异士。所谓一法通,万法皆通。一些天才人物并不需要精研某项技能,却可以信手拈来施展。比方说惊才绝艳的陆逍遥,比方说渊深似海的太子爷。
汉子指挥喀秋莎和茜茜扳正李梅身体,叫苏果儿双掌托住她脑袋微微仰面,起身拧开凳子上的筒装纯净水龙头把双手洗干净,再慢慢拨开李梅覆盖在脸上的乱发。
只见李梅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右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不规范“川”字。
左边的一撇才一厘米长,挺浅,刚触及下巴;右边一竖稍微长点,伤及鼻翼;而中间一竖超过两厘米,从眼脸下方横亘整个面颊,肌肉狰狞翻卷,血沫外涌,再深一点恐怕连面庞都要被刺穿。
三位姑娘齐声尖叫,闭上了眼睛。
连曹查理也弹跳开半步,扭头不忍看。
完了,彻底毁容了!
就算到医院缝针愈合,再经过几十次后期美容修复,疤痕也不可能完全去除。更何况肌肉重新生长不可能和从前一模一样,会导致面部扭曲变形。
这般丑陋的结局,对一个爱美的漂亮姑娘来讲,比死还难以接受。
黑大汉却熟视无睹,叫曹查理挪近靠海一侧挡风,拎起纯净水筒悬在李梅头顶冲干净脸上灰尘、汗水、鲜血,再讨几张纸巾仔细擦干她的脸和自己双手,然后蹲下。
他先伸出左掌按住她右边面颊,感觉不得劲,又用右掌贴住左边面颊,好似温柔地捧着情人的脸。
汉子闭上了眼睛,一动不懂,好像一尊生铁塑像。少顷,头顶却有袅袅白气腾起,如轻烟,似薄雾。
“这是三花聚顶,还是五气朝元?”柳生静云疑惑地问。
“哈,不可能达到那个境界。只是因为他聚精会神帮人疗伤,真气自然而然透体而出,混杂了空气形成白雾。”
傅鹏微微一笑,知道柳生静云极其向往华夏文化,却一知半解望文生义,有寻求解惑的意思,便放下手中“单筒望远镜”,耐心解释道:
“精为人花,气为地花,神为天花。‘花’就是‘华’,精华的意思。‘三花聚顶’说的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最后聚之于顶,可以万劫不侵。
“‘五气朝元’指的是心、肝、肾、肺、脾这五脏之气,通过修炼汇通聚合,根据阴阳节气不同流向脑门天宫的上丹田,双乳中间的中丹田,脐下一寸三分处的下丹田。
“所谓‘三花聚顶得归根,五气朝元通透彻’,三花落则人死道消。一旦‘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距离不死之身就很接近了,也就是传说中的神仙。
“从修真角度讲,超越炼气九层大圆满,达到筑基仙人境界才可以三花聚顶。那汉子不过是区区炼气二层楼,差太远了……”
傅鹏的话音未落,听到身侧柳生静云突然发出一声惊叹,又遥望黑大汉把按在李梅右脸的手掌移开了,急忙抓起夜视瞄准仪。
震惊!
姑娘圆润白皙面庞上的狰狞“川”字伤口愈合了,愈合了,愈合了……
偌大一条外伤,竟然……愈合了!
完全超出两大高手的认知。
“傅……你还说不是修真者。这,这难道不是法术?”
柳生静云瞠目结舌,憋出一句话。
傅鹏想了又想,谨慎回答道:
“应该不是法术。可能这个人气场虽然不强,但真气极为精纯绵细。真气本来就可以刺激细胞生长,伤口愈合。只是做到像他这样快,这样好的,非常罕见。看样子他对微观的控制,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不过,他毕竟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的人,不是精密仪器,更不是神仙。这样大的伤口在医院处理,也不可能在显微镜下把所有毛细血管一条条连接好。所以你看,那姑娘的嘴巴被肌肉牵扯显得有一点歪。脸上三条伤痕,左右两边的虽然愈合了,还是能看清楚痕迹。尤其中间鼓出像一条蚯蚓,颜色暗红,只能以后上医院用分子仪器磨平褪色。两三次肯定不行,要磨好多次……”
沙滩上凉棚下,黑大汉睁开眼站起身,长吁一口气之后,凑近李梅面庞仔细端详一番。然后弯腰把左手中指的指端按上了右边那道最浅最小的伤痕,缓慢地上下蠕动,渐渐拖下,仿佛用橡皮一点一点擦去纸面痕迹。
奇迹出现了,那条伤痕明显淡薄,几乎看不见。
喀秋莎和茜茜惊喜得差点叫出声,苏果儿则稳稳托住姐姐的头,目光灼灼盯住了大汉的脸,好像要看出一多花。
大汉停顿数息,中指端轻轻上下抚摸,好像痴心男子抚摸情人柔嫩的肌肤,重一分心痛,轻一分舍不得。
一分钟后,痕迹彻底消失。
黑大汉看了又看,嘴角咧了咧,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把中指按上了左边那条大些的伤痕,如此施为。
三分钟后,痕迹再一次彻底消失。
终于,具备“魔力”的手指按上了中间暗红色蚯蚓状隆起的伤痕最上端。汉子双目紧闭,头顶雾气蒸腾,额头沁出了细密汗珠,瞅模样全力以赴了。
苏果儿连忙喊曹查理到自己包里掏纸巾给对方擦拭,那汉子却摆摆右手,表示不需要,或者此刻不能受打扰。
随着他手指慢慢下挪,露出蚯蚓状的隆起居然平了不少,颜色淡了许多。
按照这个趋势治疗,姑娘的容貌复原妥妥滴,没跑。
柳月楼上的两大高手瞠目结舌。
傅鹏的喉结艰难蠕动,咕咚咽下一口唾沫,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显然他搜索枯肠,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警笛声由远而近,在静夜里听得格外清晰,吓人一跳。
柳月楼左侧三个街口外,红灯闪烁,距离不到一公里了。
“肯定是先前那个扶桑女孩报的警。警方迟了半小时才出动,故意拖延时间。傅,怎么办?要不要我派人下去拦一阵子。就说客人吃霸王餐,打烂酒楼窗户逃跑了。”
对于凭空杀出的黑大汉,其实柳生静云心里充满感谢和敬意。之所以老同傅鹏抬杠,是因为他觉得这条汉子可能由联邦派出,甚至就是龙堂高手。自己任劳任怨却被蒙在鼓里,太他妈冤了。
傅鹏沉默无语,心里也很纠结。
在情感上他倾向于这条汉子是友非敌,可自己也云里雾里不知道对方来历。丫实在不像经受过严格培训的特工人员,太不识大体了。在这种时候闹事,明天扶桑还不炸开锅?或许华夏某个隐世高手出来旅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跟联邦维稳、德川康兵变没有一点关系吧。
权衡了一番利弊后,傅大处长沉吟道:
“你别动……明天我们参加黑龙会的‘武运大会’,屠龙计划至关重要,在这之前不要引发一丁点儿怀疑。”
一边说,他一边走到楼梯口熄灭了楼顶唯一一盏灯。
夜深人静,街道通畅。
那辆警车的速度并不快,到了柳月楼前拐弯处却传出尖利紧急刹车声,随后“哐当”一声闷响。
警车的一个轮子悬空,从驾驶窗口探出一个脑瓜往下瞅,嘴巴叽里咕噜诅咒,眼珠瞪成牛卵子大,不敢相信。谁他妈这么缺德,三更半夜不休息,在好端端的路面上用打桩机捣出浴缸大一个坑……
好在警车是四轮驱动,像甲壳虫似的左扭右扭,慢慢退出深坑和碎石堆,转弯直奔烧烤摊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