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滇南王庞允的孙子庞世聪。
庞允年轻时镇守滇南边境,邻国来犯,皆被庞允击退,立下大功,被先祖皇封为藩王,驻守滇南。
但先祖皇又对庞允有所戒备,怕他拥兵自重,有谋反之心,故而下了一道圣旨,说要培养庞氏后人堪当大任,特准庞氏送一名王子进京城与诸位皇子一道同学。
庞允自然明白先皇祖的意思,但皇命不可违,便将自己的二儿子庞永道送到京城。
实际上庞永道是庞允送到京城的一个人质,以表衷心。
庞世聪是庞永道的长子。庞世聪长到成年之后,接替自己的父亲留在京城,而庞永道则回到了滇南。
庞世聪时年19岁,年少轻狂,仗着自己特殊的身世,在京城吃喝嫖赌,没个正形。今儿个在祈天礼时,他便远远看到了清丽无双的沈悦兮,心下便有些按耐不住,他纵情声色良久,却觉得那些女子没有一个比得上沈悦兮,他存了心思,无论如何要一亲佳人芳泽。
正好皇上发问,庞世聪便脱口而出。
殿里的人都知道庞世聪为人轻浮,倒不料他胆子这么大,明知道这个叫岳溪的姑娘是七王爷府里的人还敢出言轻薄。
对赵正来说,庞世聪到底年少,不值得与他针锋相对,加上他身份特殊,素常里众人总是让着他些,故而赵正只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也未发一言。
“你这混小子又胡逗闷子,难不成还要七王爷喊你大舅子不成?”眼见着大殿里气氛微妙起来,太后在一旁半真半假地嗔怪了句,救了场。
众人忙有眼色地附和着太后的话,笑了几声。
庞世聪也笑了起来,他长得俊俏,笑容却带着邪气,眼睛更是继续毫无顾忌地盯着沈悦兮端详。
赵正瞥了庞世聪一眼,眉心微微皱了皱,而后他起身走到沈悦兮身边,对赵广道:“皇兄,岳溪一个小女子,面子薄,胆子小,经不起众人如此瞩目,容臣弟带她出去走走,莫要吓到她。”
赵广脸上仍是带着捉摸不定的笑意,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赵正便对沈悦兮伸出手:“悦兮,我带你去御花园走走,那里有你喜欢的梅花。”
沈悦兮将手交到赵正手心,对太后微微屈了屈膝,便随赵正一道离开了。
“我这个七弟啊是个情种,看来岳溪姑娘,是他的心头宝了。”待赵正和沈悦兮消失在大殿门口,赵广笑了笑,说道。
“如此千娇百媚的美人,若是陪在我身边,我也定拿她当心头宝。”庞世聪又调笑了句。
众王孙大臣们也陪着笑,却都没说什么。七王爷也好,庞世聪也好,大家都惹不起。
赵正和沈悦兮出了大殿的门,沈悦兮轻声说:“谢谢七王爷您帮我解围。”
“我不喜欢大殿里沉闷的气氛,就当我是自己想出来透透气,你陪我四处走走。”赵正说着,看了看沈悦兮的衣裳,“冷吗?”
沈悦兮摇了摇头。
赵正这才放了心,缓步继续走着。
“你小时候进过宫,你还记得吗?”赵正问。
沈悦兮努力回忆,但回忆太模糊。
“也怨不得你不记得,那时候你只有五六岁,跟着沈奕入宫玩,我还抱过你。”赵正说着,忍不住笑了笑,用手比量了一下,“那个时候你就这么点。”
沈悦兮也笑了,而后想起沈奕,暗自叹息了一声。
二人在寒冷的空气里,沉默地走在宫中长石路上,对于赵正来说,这宫中处处都是熟悉的景象,处处都是回忆。
“皇上刚刚说我长得像一个人,依七爷您看皇上是什么意思?”又走了一段路,沈悦兮轻声问道。
赵正心里也对这句话颇有揣测,莫不是皇上知道了什么?
“也不知那个陈灵秀如今身在何处。”赵正自言自语了句。
沈悦兮看了看赵正,“七爷您的意思是皇上对我的身份有了怀疑?”
“皇上心思细腻,沈家灭门的事想必皇上已经知道了,沈家只有你得以幸存,你又与沈尚书眉眼神情间确实相似,他不能不起疑。”赵正低声说着。
“他既然起了疑又为何不直接拿了我发问,严刑拷打说不定我就招了,何必绕这么多弯子。”沈悦兮有些不解。
呵。赵正笑了笑,“我跟你说过,皇上当初虽然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有过许多杀戮妄罚,但他并非一个昏君,他不屑于做这种事,怕会屈打成招,再者,你对他来说没有威胁。”
沈悦兮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皇上眼里我是蝼蚁,随时可以踩死,是我自己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看来根本不需要隐瞒身份。”
“要提防许多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你的身份大做文章,所以,必须要找到陈灵秀的下落,以防万一。”赵正说。
赵正说的大做文章,沈悦兮不大明白,因为她并不知道赵正与赵广之间微妙的关系,沈悦兮作为一个罪臣之女投奔赵正,若是身份被核实,会给赵正带来麻烦。
“如何找呢?京城这么大,况且她是在城外不见的,未必会在京城里。”沈悦兮说。
“在京城城外失踪,要么是被匪徒掳上山,要么是被人掳了卖入京城欢场,城外我自会派人打探消息,京城内我们可以自己去寻。”
沈悦兮点了点头,“灵秀是个好女子,若真的找到她,也算解救她于水火……对了七爷,刚刚在大殿里举止孟浪的那个男子是谁?”
“他是滇南王的孙子庞世聪,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刚刚他有所冒犯你莫往心里去,这个人一贯如此,皇上因着滇南王的面子,也都不大和他一般见识。”
哦?沈悦兮意味深长地应了句:“连皇上都忌惮几分,这倒是有趣了。”
“滇南王是三朝重臣,又镇守滇南手握重兵,皇上自然有所忌惮,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沈悦兮嘴角的微笑却越发的有了深意。这个庞世聪,有点意思。
二人这样低声说着话,过了会儿,便到了御花园。
冬季,御花园里万物萧条,只有梅花微微露出几个花蕾,在寒风中显出清雅。
“边疆也有寒梅,入冬露出花蕾时折枝放到卧房里,隔日就会开出花来,冬日里的花实在是美丽又让人欣喜。”沈悦兮伸手轻轻碰了碰梅花枝。
“咱们府里也有梅花,等回去了,让知翠折几支插在屋里。”赵正在沈悦兮身后负手而立。
赵正说的是咱们府里,咱们这两个字让沈悦兮深感窝心,七爷一直以来是将她当做自己人的。
而后,二人在御花园的梅花前伫立良久,沉默不言。
“回去罢,外面冷,别冻着。”过了会儿,赵正说。
沈悦兮应了声,转过身,却见到御花园的入口处,太后不知何时来了,正静静看着她和赵正。
“母后,您何时来的?”赵正也看到了,不禁问道。
太后笑了,“来了有一会儿了,瞧着你们俩静心赏梅,不忍打扰。”
赵正走过去,扶着太后的胳膊,“梅花已经打了花苞,悦兮说看着欢喜。”
太后看向沈悦兮,“这丫头长得水灵,心思也通透,母后很喜欢她,不如今儿个你们就甭回去了,就在母后的宫里住一晚如何?”
赵正未料到太后会有这般提议,扭头看了看沈悦兮,用目光询问她的意思。
沈悦兮哪有什么意思呢,她拒绝起皇上来毫不犹豫,可是对太后,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便住一晚吧,我也好久未曾在宫里住了,正好夜里带你看看宫里的宫灯。”赵正帮沈悦兮做了决定。
沈悦兮倒也没觉得不妥。自沈家被灭门,她便如浮萍一般漂浮于世,住在哪里原都是不打紧的。何况是住在皇宫里。
“如此甚好,”太后端详着沈悦兮,目光里都是怜惜,“这花一般的姑娘却有这般凄凉的遭遇,正儿,你往后要好生待岳溪,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儿臣定会遵母后之命,一生护着悦兮。”赵正急忙应了。
太后听了赵正的回答,满意的点了点头。
“哀家看你们出来也有些时候,岳溪身子骨单薄,外面这么寒凉,还是随母后一道回宫暖暖吧。”而后,太后拉过沈悦兮的手,与她一道儿往御花园外走去。
走了不一会儿,太后又吩咐身边的老妈子去折几支梅花,“把哀家偏殿的屋子好好暖一盆炭火,梅花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今儿是个好日子,说不定岳溪就能给七王爷添个喜呢。”
老妈妈笑眯眯的应了,返回身去折梅花了。
沈悦兮听了这话,只觉得耳根一热,却也不好说什么,只低头慢慢走着。
“老七这一支的人丁太单薄了,哀家早就催他多纳几房妾室替皇室开枝散叶,可是他从来只当做耳旁风,如今终于身边有了你,可见是真心喜欢你,哀家也是打心底里高兴。”太后一开心便是话语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