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四点多。
黑长直从音乐馆里面出来,在偌大的广场上站定。秋风拂过,吹起她丝丝漆黑的柔发。轻轻抬手将挡到眼前的发丝拨到一边,然后回身静静的看着透着几分古典西式美感的风见市音乐馆。笑了笑,慢慢的朝着音乐馆不远处的大街走去。
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已经回想不起火车票是在哪一晚买好的,明明来到这边的时间并不算漫长,满打满算也不到十天,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可能是因为于蓝的事情心身憔悴了吧,但是此刻,留在心中的只有欣喜。
对于她,于蓝终于不像以前那样把她据于千里之外了。尽管仍旧有着隔阂,但相比以往,这层墙壁已经薄了许多。
其次,就是于蓝今天的演奏。一开始算不上成功——应该说很失败吧,但是,后来的转变却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就算假如最后还是没办法借此升入芸苔大学,但是,看到了于蓝如此努力,黑长直心中已经十分满足了。
所以没什么可以牵挂的了,于蓝在这边生活的很好,不管有没有她,于蓝都会一直这样很好地生活下去。孩子能够独立,为人父母当然会感到伤心失落,却也会发自内心的产生欢喜之情吧。
过了马路,黑长直看着正在往西边滑落的太阳,招手打车。可是却没有出租车停下来。音乐馆没有处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所以这里过往的出租车并不是特别多。等了一会儿,黑长直从身上取出手机看了看。现在是四点二十,而火车是五点钟的。
还有二十分钟。
考虑到这里距离火车站并不算远,黑长直准备步行过去。
没有带包,仅仅怀揣着手机和钱包的黑长直两手空无一物。就那样转过身静静的向着夕阳的方向走着,浑身散发出一股稍显落寞的气息。
突然,她身子震住了,因为听到有声音呼喊她。
是于蓝吗?虽然声音挺相像,但是这会儿她应该还在音乐馆吧?
不过,黑长直还是停下来,转过身朝后看。
…………
舞台上,其他学校的学生正在演奏着。
繁复的、动人的旋律在演厅里飘动,丝丝缕缕的绕进观众耳朵里面。几乎所有人都在认真的听着,然而团子和冼新海注意力明显不在正在演奏的曲子上面。
“还有三个人就结束了。”团子说。她转过头,平静的看向冼新海,看来之前因为于蓝引发的情绪波动已经恢复如常。静默了一下,不只是由于还是在考虑,团子慢慢说:“你刚才说‘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冼新海苦笑。
台上那人自如的演奏着,双手在琴键上来回游走轻飘飘软绵绵浑不着力,即便不听这曲子,仅仅用眼睛观看,都会感觉到由衷的美的享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问我什么是钢琴,我说我不知道,仅此而已。”冼新海两手放在一起搓动,然后又摊开。“于蓝妈离开风见市的事情你给于蓝说了吗?”
“刚刚有发短讯给她。”说完,团子表情变得有些生气。冼新海并不关注黑长直是否离开,问这件事只是想转移团子的注意力而已。心中透亮的团子怎么会不明白他的这点小心思,立即追问,“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哼,不知道?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敷衍的话吗?”
冼新海的表情看上去很头疼。他手在额头上按压了几下,无奈的说:“那要我怎么回答你才满意?”
团子用不屑的眼神盯着冼新海,把他盯得浑身难受。
“好吧,好吧。”冼新海连声说:“我投降……虽然我经常问别人钢琴是什么,但是我自己真的不知道。于蓝说得对,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努力着去寻找答案。而我自己则是采用了询问别人的办法而已。勤学好问,有什么不对吗?”
团子被呛住了,看着冼新海,一句话也说不出。
台上,清脆的琴音渐渐淡了,到最后完全消失隐去。
冼新海轻叹口气,眼神变的有点惆怅。他明明是看向台上,看向台上偏左侧那架样式古典的钢琴,然而却给人正在看向远方的错觉。冼新海缓缓的说:“因为之前有人曾问过我这个问题,而我就像于蓝一样,难以回答出来。想了许久,感觉得不出答案,只好很失败的对那人说‘不知道’。于是我便经常思考,也经常询问,从许许多多不同的得到的答案也多种多样……”说到这里,冼新海笑了,他笑的很欢快,笑容里却透着淡淡的失落。“所幸遇到了于蓝,她没有给我答案,却比给我任何一种答案强百倍。对啊,人非全知全能,对某件事物琢磨不透很正常呀。而且正是因为想不通,猜不透,所以才会对它保持热情,抱有热衷不是吗?
她比你强,团子。你的学生,于蓝,不只会超过你,还会远远地把我甩在后边。看着吧,这次比赛,将是她瑰丽一生的开始。”
…………
树上,几片枯叶被风吹动,摇摇晃晃的落向地面。
相隔十来米,于蓝与黑长直面对面站着。两人对看着,谁也没有率先说话。
于蓝捏着衣角,打量着黑长直,猛然间惊觉,面前这个妖艳的女人已经不再年轻——至少没有初次见面时身上那种傲然的气势。不知不觉间,这个外表妖艳的女人,逐渐被时间磨去棱角了么?
“蓝蓝……”黑长直首先忍不住,叫喊一声,见于蓝没有什么抵触情绪,才接着说:“你不是在音乐馆么?怎么会到这里来?”
于蓝微微侧头,看向身旁飘落的枯叶说:“待在那里也没什么事情,我就过来了。”
说完,于蓝眼睛瞄向不远处——广告牌后边的友川三人。不知是宣传化妆品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的破旧广告牌后边,梁小如手搭在友川肩上,二人弯下身子伸长脖子偷看于蓝和黑长直。吴道则是手插在兜里面,站在二人身后。
“我们干什么藏着?”吴道不解地说。
友川和梁小如一起回过头,二人动作一致的将右手食指竖在嘴唇前边,嘘了一声。
吴道的声音尽管不大,但是于蓝还是听到了,而且可以肯定,黑长直一定也听的到。因为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似乎是感到好笑,可是碍着于蓝面子,不敢笑出来。
恨恨的瞪了友川三人方向一眼,于蓝赌气似的说:“想笑就笑吧。”
黑长直终于忍俊不禁。
于蓝转过头,朝着广告牌大喊:“都出来吧,别躲了!”
然后过了半晌,友川和梁小如才一边抱怨吴道说话暴露了他们,一边不情不愿的出来。
其实四人是一起到这边来的。收到团子的短讯,知道黑长直即将坐火车离开风见市的时候,包括于蓝在内,四人全都吃了一惊。但是,于蓝犹豫着,不知道应不应该相送,看见她这模样,友川梁小如二话没说直接把她绑架过来。但是快追上黑长直的时候,又嚷嚷着说什么制造二人独处的机会,便把于蓝推过来,而他们则拉着吴道躲进广告牌后边。
“阿……阿姨好。”走过来后,友川尴尬的对着黑长直笑笑。梁小如也跟着友川一起傻笑,吴道则是稍微点点头,便算作打完了招呼。
时间虽然还算充裕,但也不能一直在这里耗。
黑长直在中间走着,吴道走在最前边,友川梁小如和黑长直一起走着,于蓝则走在最后。一行人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进发,边走边聊。
“有一次,于蓝吃梁小如的便当,被噎的很惨,差点就晕过去了!”友川很夸张的说。
黑长直神色惊讶,“真的?”
“骗你做什么……这之后,于蓝再也不敢随便吃梁小如的便当了。”友川说完,摸着后脑哈哈大笑起来。梁小如则在腹诽友川:说的好像你没被噎过一样。
吴道在前边不紧不慢的走着,回头看了看于蓝。被友川这么谈论着,于蓝出奇的没有生气。她略低头,看着灰色的柏油马路一步一步的走,像是听不到友川在说她笑话一般。
“还有啊,于蓝有一次外出打工,结果被班上同学发现了,当时她害怕的表情,真的是……”梁小如竟然也像友川一样,说于蓝的事情开玩笑,而且说着说着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
“于蓝在翠星打工的时候,好像也被孩子欺负呢。”友川接着说。
梁小如毫不示弱,“于蓝睡觉还说梦话呢,之前我——”
于蓝肩膀颤抖着,终于忍不住,大喊:“够了吧!别说了!”
一阵沉默,半晌,黑长直兴冲冲的问梁小如:“蓝蓝说什么了?”
梁小如笑眯眯的额看了眼于蓝,然后张嘴欲说,却被于蓝追着跑。
“叫你别说了你听不见吗?”
临近火车站,路上车辆一下子变得很多,有的地方还显得比较拥挤。怕身边这群小毛孩子出事,黑长直不再跟友川他们玩闹了。阵阵凉风袭人,黑长直穿的单薄,现在不禁感到有点冷。
于蓝犹豫半晌,问:
“你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