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温孤芸打来的:“喂老大,你在哪呀?”
楼心夜已经有了条件反射:“怎么,你又要我顺路帮你带东西?”
温孤芸嘿嘿一笑,用旁人难以拒绝的口吻撒娇道:“就帮我拿一下嘛~”
楼心夜废话也不多说,就淡淡地道了两字:地址。温孤芸在电话那头开心的又是飞吻,又是么么哒:“我等会把地址和取件码发给你,MUA~”
“……”楼心夜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温孤芸发来的地址并不远,从福利院走十分钟就到。楼心夜依旧一身标志性的淘宝爆款,竟也穿出一股独特的风范:宽大的拂袖白衬衫套着黑色背心,下身紧身裤踩短靴,干练且不羁,低调却又赚足了回头率。
十分钟后,楼心夜站在康城一栋知名的五星级酒店门口,盯着大堂里的一排时区钟,嘴角呈跳跃式抽|搐。
——为什么自己总和这种人傻钱多的地方过不去?
照着短信上的提示,楼心夜坐电梯径直上了五楼。
五楼是个高档餐厅,放眼望去,皆是西装革履的男士和穿着讲究的姑娘们。楼心夜穿得倒是随意,挺着腰杆子走到了摆满洋酒的柜台。
估摸着温孤芸应该是让自己取酒,楼心夜把取件码往服务生面前一亮。
“你好,麻烦帮我取个东西。”
饶是出入这种地方的都是有点讲究的人,酒保服扮相的服务生和善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沿着锁骨下的黑色背心边缘一直滑到了楼心夜腰线上,礼貌彬彬道:“麻烦您稍等一下,旁边这两位是先来的。”
楼心夜眼皮子一抬,瞄了眼站在自己背后的年轻男女,嗯哼一声让到了旁边。
两人之中,年轻姑娘自带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水味,呛得楼心夜眉峰下压,自顾自地盯起手机来。
新手机用了一个多月,除了只有一个Home键,其他的楼心夜都还算习惯。她眼睛搁屏幕上,耳朵却留在了一旁,默不作声地听起附近的对话来。
那对年轻男女至始至终都是一股低气压,话不投机,没交谈两句,男方便拉住姑娘的手,橡皮糖似的道:“亲爱的我错了!我已经和前任断干净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不要!”年轻姑娘挣脱了对方的手,厉声道,“鬼才信你的话!”
啧,原来是小两口闹吵架。
楼心夜单身二十七年,没体会过纠缠不休的闹分手滋味,颇有兴致地看起了教科书般的好戏。
眼看着两人吵架的阵势越来越大,大到整层的来客都望向了这。年轻男子的面相变得愈发突兀吓人,竟然抬手就是一巴掌!
“呀!”姑娘尖叫着躲开,缩了好一会才颤巍巍地抬起眼。那巴掌压根就没落下,而是被素不相识的人截在了半空。
楼心夜只用了两指就卡住了对方一手臂,哂笑道:“兄弟,打女人算什么好汉?”
被楼心夜这么一说,冲昏头脑的男子顺手捞过柜台上的洋酒,朝她脑袋就是挥来。
“别打了别打了!”年轻姑娘慌张地捂紧脸蛋哭叫着。
楼心夜以一副不自量力的表情,轻而易举地接住横飞来的酒瓶,抬脚朝着男子膝盖一踹,后者当即被撂翻在地。
“艹!信不信我一个电话,能叫一百个警|察过来!”
楼心夜:“那还真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条子。”
“……”
结果话刚说完,一壶醒过的洋酒从天而降,将楼心夜的白衬衫泼了个大红大紫。
还真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楼心夜冷冷地回过头,用能让百鬼抖上三抖的目光盯着泼自己酒的年轻姑娘,眸中敛着股不易察觉地杀气。
年轻姑娘端着酒瓶,咣当一声松手掉在地上,碎了。
在周遭一片无声之中,那缕杀气稍纵即逝。楼心夜拍拍膝盖起身,抖去半身灌进领子里的酒,如无事发生过般对服务生言简意赅道了三个字:“拿东西。”
“嗳,嗳……”
服务生被刚刚极为震撼的一幕吓得才晃过神来,楞楞地取来一盒包装花哨的洋酒,用礼袋提着,交给了楼心夜。
被撂倒在地的年轻男子不依不挠,楼心夜倒是面色淡然,唯独可怜的服务生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唉,这位小姐,您就给这位先生道个歉吧……”
楼心夜把眸子一抬,颇为不悦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先动手的了?”
“……”
纠缠之中,又一位扮相得体的青年疾步奔来,身后还跟着一群黑衣墨镜男。二话不说,就把那对小情侣给围了起来。
服务生看着青年,当即就愣住了,结结巴巴道:“唐,唐经理……”
被唤作唐经理的人抬了抬手,示意他别说话。自己则走到楼心夜面前,连忙擦去其发上的酒渍,旋即优雅地捧起后者的一只手,柔声道:“非常抱歉,这位美丽的女士,刚刚是我们招待不周,让您受惊了。我马上吩咐人来帮您换件干净的衣服。为表歉意,我们在楼上观景席替您准备了豪华午餐,还请您——”
“不必了。”楼心夜抓过发尾嗅了嗅,果然染上了股浓烈的酒味。她瞥了眼唐经理精细白净的脸蛋,拿起温孤芸的东西,揶揄似的懒懒道,“唐经理还是多关心一下旁边的两位,毕竟他们是常客,反正呢,我下次也不会再来的——”
“诶诶?!别啊!”唐经理望着楼心夜兀自走向电梯的背影,欲哭无泪,“等等楼队!你别别别走啊!”
楼心夜漠然地回过头,淡淡地盯着唐经理宛如尔康状挽留的手,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楼?”
唐经理大眼一抖,仿佛在说完了完了,露馅了……
“因为……刚刚常总在上头听说你来了,吩咐我一定要带你上去,要不然……要不然他会把我开了的!”
*
楼心夜就要了件白体恤,暂时换下了衬衫。其宽松程度恰好,更显得其身形清瘦,不见半点的赘肉。
唐经理临走前才记起那对小情侣,如笑面虎般挥了挥手,对黑衣保镖道:“送客。”旋即在两人抗议声中,跟在楼心夜后头进了电梯,按下顶楼的按钮。
“自我介绍一下哈,我叫唐逸之,是这的总经理。楼队以后直接喊我小唐就可以啦!”
楼心夜抬起眼皮:“我们有那么熟吗?”
唐逸之:“……”
不得不承认,唐逸之的面相还是可以的。虽然不像常宁那般如雕琢过的无可挑剔,但丢到人堆里,绝对算得了上乘,和当红小鲜肉相比,也毫不逊色。
楼心夜望着透明电梯外的景色,道:“这家酒店也是常磐集团名下的?”
“肯定的呀。”唐逸之灿烂一笑,不忘拍起自家马屁来,“咱们谦虚一点,不说什么康城第一。可要说是康城第二,也没人敢自称是第一了呀!”
楼心夜心道你这么个说法有区别吗?
自北山一别,楼心夜和常宁间便再无联系。准确地说,是楼心夜懒。她向来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类型,突然一通电话过去,就为了告诉人家还欠着自己一筐记忆没消除,怎么开得了口?
楼心夜突然觉得,自己抓鬼还凑合,在人际关系这方面简直是糟透了。
电梯一路畅通地飞上了顶楼,开门的一刻,唐逸之恭恭敬敬地欠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所谓的观景席,还真是名不虚传。
在这个足够俯瞰整座康城的高度,视野所及之处,全都用上了落地窗,通透且一览无余。孕育着整座康城的母亲河奔流其间,昼夜不息。
常宁就站在落地窗边,一如在白虹公馆所见,全身上下充斥着迷人、却一丝不苟的禁欲气息。听到电梯抵达的叮咚声,他转过身,望着从中走出的楼心夜,目光缱绻仿佛——多年不见。
“抱歉楼队,好久不见,却是以这样的形式再见。”
楼心夜扯了扯嘴角:“我们在棺材里都见过了,就不要在意怎么见了吧。”
虽然已经换过了衣服,楼心夜身上还是飘着一股红酒味。常宁倒不介意其穿着,他彬彬有礼地替楼心夜拉开了椅子,邀其入座。
楼心夜入座一看,面前里外摆了三排餐具,对于只会用一副刀叉的她来说,隐隐觉得头大。只能照着常宁的动作,依样画起葫芦来。
“楼队喝酒吗?”
“不喝。”楼心夜向来拒绝之干脆,思忖之后转而道,“不胜酒力,喝酒误事。”
常宁亦不强求,朝角落里的唐逸之招了招手,让他吩咐后厨送杯果汁过来。
常宁亲手替楼心夜斟上一杯水,问道:“最近忙吗?”
“拜你所赐,什么事情都不算太忙。”楼心夜鼓捣了会餐巾,旋即被她随手扯开丢在一旁,“常总看起来倒是清闲,大白天的,还有兴致和外人喝酒吃饭。”
常宁淡淡然一笑:“楼队不算是外人,这一顿饭权当叙旧,别无他意。”
常年显然是借了主场的天时地利与人和,楼心夜对这“叙旧”一词也是莫名笑笑,忽然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常宁面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和楼心夜消除张晟记忆时的动作如出一辙。
待那一记响指炸开了花,常宁金丝眼镜下的眸子眨了眨,无波无澜地望着她。
“楼队……?”
“……没事。”楼心夜平静地收回了手,方才一记浮夸的动作就如恶作剧,道,“常总,你的朋友多吗?”
常宁的眸子微微地眯了起来。
“什么样的人,能算得上是朋友呢?”片刻沉默之后,常宁问。
“不知道。”楼心夜半枕着下巴望着他,“大概就是——不必时刻叨扰,但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不见,偶然提及,也依然会记起你的人。”
常宁嘴角笑着道:“几百年恐怕是做不到,但几十年应该还是可以的。”
“是吗……?”楼心夜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失落,当即被拨弄餐巾的手掩饰过去,“时间不早了,我得会处里一趟,这饭还是等下次再吃吧——”
当总经理唐逸之脸上微笑满面、端着果汁进来的时候,只剩下一桌子没动的开胃菜,以及站在窗边俯瞰风景的常宁。
“人呢?!”唐逸之楞在了原地。
“已经走了。”常宁负手转过身,淡淡道,“怪你来太晚了。”
“……是是是。”唐逸之先应承为敬,“大哥——那我就吩咐人把这收拾了?”
常宁嗯了一声,又忽然叫住了唐逸之,用冷澈且薄凉的口吻道:“交代下去,要是再看到那对狗男女踏进这里一步,撵出去,算我的。”
*
楼心夜一手提着温孤芸的酒,一手搭着染色的白衬衫,一路走回了状元街。
自己刚是怎么了?明明那是消除常宁记忆的绝好机会,为什么话到嘴边又被吞下去了呢?难道是——
不不不,一定不是的……楼心夜不敢往下想,连忙把脑洞止于那个“难道”上。
然而转念一想,好不容易才进一次五星酒店,没蹭一顿午饭还真是失策。
楼心夜掏出手机,正准备告诉温孤芸东西已经取好了。突然机身一震,有电话极其不识趣地打了过来。刹那间,楼心夜的瞳仁就如刺入了强光,在树荫之下微微一缩。
来电人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名字——杨真。
那铃声唱了一曲又一曲,一共过了三个高|潮,代表着对方一连给她挂了三个电话,皆被拒接。
待到杨真锲而不舍地拨出了第四趟电话,楼心夜僵硬的拇指终于就着屏幕一点,按下了接听键。
“楼心夜。”杨真既没有寒暄,也不问为何不接电话,一上来,便用淡到听不出一丝感情、且带着命令意味地口吻,对她道:“上个月遗失的黄泉之笔在杭城发现了踪迹,你即刻动身,前往杭城。”
“杭城不是您的辖地吗?”楼心夜用同样生冷的语气回敬道,“我一个朱雀使怎么敢踏进青龙使的地盘搞事情呢?”
“既知是我的地盘,让你去,则去。”电话那头的杨真仿佛楼心夜欠了他几百万,“五日后杭大校庆,在那之前抵达杭城,我派人与你对接,过时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