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正和温孤芸同时拦了两辆车,各自朝公馆飞驰而去。
因为司机是外人,不方便说话,两人只能各自在微信上敲起键盘来。
温孤芸:【小周,你到哪了?】
周怀正:【还有十分钟吧。】
温孤芸:【我也差不多了,等会到了之后先在山脚汇合,别贸然冲上去。】
周怀正打字极慢,一句话的功夫温孤芸已经蹦出了四五句,诸如:先到的先等一会;后来的记得让司机把车开上来;遇到关卡不要心慈手软直接冲,打残了算老大……之类的。
周怀正:【哦,好。】
他发了个微笑的表情,用大鼻孔堵住了机关枪似的温孤芸,继而道:【老大怎么了?】
屏幕那端的的温孤芸手比脑快,飞速打了一行字:【你知道鬼族图迦吗?】斟酌了半晌,温孤芸又把字挨个全删光了,换上了另一句话
【没什么……总之先到再说吧。】
*
楼心夜盯着常宁站在八尸伏阴阵中央,颀长健硕的身板子套着西装,叫人分不清是邀请人去一探究竟,还是共赴黄泉。
换做平常,生性多疑的楼心夜是断然不会过去的。
大概是因为常宁那副好皮相,看起来就不像是会使坏的人。再说了,刚刚对方还替自己解了棺材之围,若真是居心叵测,何必要等现在?
……
楼心夜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被迷惑了?还是被打动了?都不是——她什么都没说,来去自如的玄扇在掌心微微冒出了点头,无声地站了过去。
“闭上眼。”比楼心夜高了一个头的常宁轻声道。
“啊?”楼心夜莫名其妙。
“闭上眼。”常宁又重复了一遍。
楼心夜当然不会傻傻地闭紧眼,她的余光从眼缝中瞥见常宁往自己跟前侧了一步。忽然脚下一空,嗖地和常宁一道,双双掉了下去。
“……”
事实上,毫无防备的自由落体仅是一瞬。楼心夜估摸着这高度大概一层楼都不到,对跳楼翻墙都已成家常便饭的她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不等常宁说睁眼,楼心夜便在一片极黑中,自顾自地摸黑走了出去。
这里是地下负二层,却冷得如同地下十八层,仿佛哈一口气,都能凝成一串冰花。冻得楼心夜不由自主地摩挲起身上的鸡皮疙瘩。
楼心夜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周围阴气逼人。她正想生起一团火,手机闪光灯便从她的脑后悄然投射出一簇光来。
常宁就站在她的身后,举着一部苹果手机。
他们谁都没说话,彼此间却有了种无形的默契。楼心夜看向了哪,常宁的灯光便打向了哪。
顺着微弱的灯光望去,其尽头有无数的黑影挤在一块攒动着。有鬼也有魂,全都睁着无神的眼睛,幽幽地飘在一旁、望着他们。
然而被灯光照亮的只是冰山一角,这身后黑压压的一圈,都是同这般阴森诡异的鬼魂。
保守估计,至少有上百只。
楼心夜背对着常宁,目光如削尖的笋子,几乎能把板子给戳穿。
她终于明白何为当初破土推了那么多坟,为何不曾在这山上见过一只鬼魂。
原来都被抓来困在了这。
还有丑得出奇的石拱门、八角形的密封|建筑体、凌驾于上层的八尸伏阴阵……当所有的一切连成一串,直指着白虹公馆最深、最不可见人的秘密。
——为了镇住这一宅子底成百上千的鬼魂。
然后呢?应该不仅仅只是镇魂这么简单。
思忖之中,楼心夜再一次想起她接手的第一个案子——那八具如法炮制的尸体被丢在了井里,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吸纳阴幽之气,以凶镇凶,促使家族繁衍壮大,剑走偏锋。
但此法过为凶险,稍有不慎,不仅容易出现纰漏,甚至会适得其反。轻则疯病,重则要命。
张和平这么做,无非是自掘坟墓。
在那片漆幽之中,突然有个熟悉的身影上前一步,在距离楼心夜十米来远的地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
借着手机灯光,楼心夜看清了跪者的真面目。
——正是恳求她、送其去投胎的于鑫的地魂。
原来于鑫死后连地魂都没来得及被黑白无常带走,就被人抓来关在了这里。
断人轮回路,是要遭天谴的。
于鑫像开了个头,四周漠然的鬼魂在那一跪后,膝盖纷纷朝地着去。一浪接一浪,哗啦啦地跪满了整整一片。
百鬼同跪,不跪天,不跪地,只跪四使。四使在上,万鬼莫不率从。
楼心夜扶着额颤颤地摇着头,只听身后的常宁开口,缓缓道:“他们应该是想解脱吧。”
“我会让他们解脱的。”楼心夜斩钉截铁道,“我会让此事牵涉的所有人,统统得到应有的报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行了行了,都别跪了,一个个年纪比我都大,要折煞我了。”楼心夜才没有不要脸皮到众爱卿平身的地步,她转头看着常宁,问道,“那么问题来了,我们现在该怎么上去?”
常宁举着手机,浅淡的光照着他雕琢般的五官更加深邃。他指了指头顶的地方,笑道:“当然是爬上去。”
楼心夜:“……”
楼心夜心道这人怎么这样?
与此同时,万年不近女色的常宁做出了个极为大胆的举动——他难得一见弯下身子,示意楼心夜可以踩着自己肩膀上去。
得亏张晟不在,否则又得瞎起哄半天。
然而楼心夜盯着那副健硕的身板子,果断拒绝了。
只一眨眼的功夫,楼心夜就轻而易举地翻到了上层。她晃悠悠地坐在棺材边上,望着常宁从洞里钻出来,顺便带上一块板子,忽而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能下去?”
“有一次张和平喝多了和我说,公馆里有一块靠重量控制的机关。”常宁摸黑扯了扯板上的绳子,“想来应该就是这了。”
楼心夜在暗中嗯哼了一声,正想伸手掀开其他的棺材,却被常宁拦住了。
“万一里面有东西怎么办?”
也对……
楼心夜被搅得一下没了兴致,她双手横抱胸前,向着常宁淡淡道:“我不明白,既然你不是公馆的人,又极少来公馆,为何会对这栋破公馆如此关注?”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常宁扶了扶眼镜,半晌,他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暗中缓缓响起:“因为我的兄长和父亲,都是因为这座公馆才死的。”
当常宁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楼心夜的脑窝像是被什么东西挨了一下,嗡嗡地响个不停。
一方面,那位乍看起来人如其名、和气生财的张和平张老板,居然能为了一栋公馆,不惜对同为康城四小龙的常德茂痛下杀手。
另一方面,明知家人死于他手,却还能如无事般,同凶手的儿子做起拜把子兄弟。
在楼心夜看来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出于中立的角度,她只是佯装惊异地抬起眼,很快又把眸子沉了下去。
从楼心夜来特别处的第一天起,上头便和她交代过:特别处只管鬼犯错,不能管人犯事。哪怕对方是个杀人狂,犯了一箩筐人命,她顶多只能把人交给普通条子去审。
就算张和平真的和常宁之间有杀父之仇……说难听些,她也无能无力。
“我……”楼心夜欲言又止,“向来不管人的事。”
“我知道。”常宁像是一眼看出了楼心夜的苦衷,隐藏在暗处的眸子隐约有股炽热的光在闪烁,大概——是某种渴望、且心疼的感觉。
他那意味深长地目光始终聚焦在楼心夜身上,仿佛能一直看到地老天荒。直到口袋里的苹果手机响起了不识趣的来电提醒。
*
白虹公馆停车场,周怀正和温孤芸在各自站在了老红旗旁,看起来不像车模,更像是左右护法。
温孤芸:“你刚给姓常的打电话,他怎么说?”
“他说他马上就出来,”周怀正把常宁的电话存了起来,“还说楼队刚好和他在一起。”
温孤芸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好……”
“什么还好?”周怀正眯眼望着她,一脸不解。
“还好那位姓常的打过你电话——要不然你上哪去找老大?”温孤芸把头转向了一旁,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等楼心夜从一口桶里钻出来,她才发现,原来公馆地下室的唯一的入口,设在了酒窖里的一个空桶中。
难怪刚刚自己找的那么费功夫……
双方如约在公馆停车场碰头。温孤芸一看见楼心夜,就和发了情似的飞奔过去,将她紧紧地楼在怀里,胸脯顶着楼心夜的小脑袋,害得后者光天化日之下羞红了脸。
“噢,老大,我可想死你了!”
温孤芸说这话的时候,不免有些摆脸色给人看的目的——常宁就跟在楼心夜后头出来,金丝眼镜下的双目晃过一丝锐利之色。
然而温孤芸却把下巴越过楼心夜耳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做出类似于“有本事你来抢啊”的表情。
场面一度火药味十足。
“阿芸。”楼心夜从波涛汹涌中脱出身子,“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因为担心你呀,小周是我喊来的。”温孤芸手插着小蛮腰,“可没想到你居然背着我们,偷男人呀——”
“……我没有!”
楼心夜恨不得把温孤芸的大嘴巴给缝上,后者却捞来她的肩膀,朝常宁暗暗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外人在,回头再说。
心领神会的楼心夜马上切换成楼队模式,把周怀正一起叫过来。
“来来,都分配下任务,速战速决。小周,等会你先看看能不能进得去地下室,替我稳住下面的百魂。”
周怀正嗳了声。
“阿芸,你就呆在外线,如果有想跑的,一个都不准放过。”
温孤芸捏着两指朝她抛了个飞吻:“得令。”
楼心夜:“……”
“我就负责破阵,对方有七具飞尸,还有三个人……不,可能是两个人,有危险不准硬拼,保命要紧。耳机都带了吗?”
说着三人不约而同地摊开手心,上头各自躺着一枚打磨成豌豆大小的骨头,勉强充当着耳机的角色。
“至于常总——”楼心夜像是忽然才想起有这么号人,她抬头盯着常宁,像是在掂量着他的战斗力,道,“前天晚上我给你的那枚符你还带着吗?”
常宁从贴身内袋摸出前天晚上临别前,楼心夜塞给自己的水墨黄符,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哦,就是这。”楼心夜夹来黄符,对常宁和颜悦色道,“麻烦常总开个车门,以防万一,我在你车上放个东西。”
常宁依言打开了玛莎拉蒂的车门,就在那片刻之间,楼心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黄符幻化为一副手铐,一边铐住了常宁的手腕,另一边铐在了空调出风口上。
常宁:“……”
楼心夜伸手在常宁心窝一推,就像弥弥推倒她那样,把常宁推在了驾驶座上。临关门前,还不忘探进半边身子,用略带笑意的桃花眸子望着他。
“对不起了常总。”楼心夜的口吻听起来像耍赖皮,“我也是为了你好。”
话音刚落,楼心夜便关上了车门,松垂的发髻在脑后甩过飘逸的弧度,头也不回地向着白虹公馆决然而去。